“歐洲三大”沒能做到的事,哥德堡電影節辦成了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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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差不多同時進行的聖丹斯電影節和鹿特丹電影節,在瑞典第二大城市哥德堡舉辦的哥德堡電影節(Gothenburg Film Festival)的知名度似乎要小得多。或許這和電影節立足斯堪的納維亞不無關係。作爲北歐地區規模最大的電影節,哥德堡電影節的“龍獎”(Dragon Award)主競賽單元都是針對北歐電影,最高榮譽即“最佳北歐電影”。

然而,這並不代表哥德堡電影節樂於偏安一隅。除了另設國際電影獎環節外,每年都有來自全球各地幾百部電影來到這裏放映;而特別展映單元也往往捕捉世界影壇的熱門;同時,電影節還會舉辦各類論壇,探討當今電影界的前沿話題。

今年,澎湃新聞記者參加的第43屆哥德堡電影節,同樣延續了以上傳統,特展圍繞近來佳作層出不窮的巴西電影。最受矚目的是,今年哥德堡電影節聚焦“性別平等”(Gender Equality)議題,就此組織了各類主題影展和研討會。甚至,它們不只是“關注”,而是真的做到了50:50——男女導演的入圍作品對半開,成爲包括戛納電影節、威尼斯電影節、柏林電影節等已經簽署性別平等協議(5050x2020協議)的電影節中第一個實際的。

5050x2020協議有望帶來性別革命

在1月24日至2月3日第43屆哥德堡電影節舉辦期間,澎湃新聞記者與來自世界多國的媒體同行,一起參加了多場與瑞典電影界人士的研討會,其中也包括與哥德堡電影節藝術總監約納斯·霍姆貝里(Jonas Holmberg)的會面。

在研討會上,霍姆貝里首先介紹了哥德堡電影節的歷史。1979年創立的哥德堡電影節最初只有17部展映影片,三塊銀幕和3000名觀衆。經過四十多年的耕耘,今年的哥德堡電影節有來自89個國家的360部展映影片。哥德堡電影節還是全球獎金最高的電影節之一,龍獎最佳北歐電影獎得主可以獲得100萬瑞典克朗(約合72萬元人民幣)獎金,以便“電影人可以買輛新車或者投入到下一部電影”。

簡單的介紹之後,霍姆貝里很快就將話題轉向今年哥德堡電影節的“性別平等”議題。5050x2020協議脫胎自法國女權組織提出的旨在推動性別平等的50:50條款,最初由瑞典電影學院(Swedish Film Institute)在2016年的戛納電影節期間提出,希望到2020年,男女導演的入圍電影節的作品能各佔一半。隨後,該項倡議獲得了包括英國電影學院、愛爾蘭電影協會、澳大利亞電影協會等組織的支持。

2018年,戛納電影節藝術總監蒂耶裏·福茂簽署了5050x2020協議,同意增加選片環節的透明度,公佈選片人的性別比例,而且對於來自世界各地的報名影片,也要對其幕前幕後的工作人員性別比例做好數據收集工作,可能的話進行公佈,利用戛納電影節的優勢地位來倒逼電影界的性別革命。在此之後,包括柏林、威尼斯、洛迦諾、薩拉熱窩在內的多個電影節簽署了5050x2020協議。

不過,5050x2020協議並不具有強制性,也就是說並非硬性要求籤署協議的電影節真的做到男女導演對半開,其初衷僅僅是希望業界能進一步重視性別上不平等的現狀。比如今年的柏林電影節,金熊獎主競賽單元中有六部作品出自女性導演之手,佔比33%,相比去年的41%,反倒還有所下降。在此背景下,哥德堡成了首個落實該協議的電影節,顯得別有討論和借鑑的意義。

“優秀的女性導演的作品根本不難找”

至於爲什麼不是柏林、戛納或威尼斯,偏偏是哥德堡電影節捷足先登,背後的原因其實並不難解。

在2019年12月公佈的全球國家男女平等排名中,瑞典位列第三,僅次於同屬北歐的冰島和挪威。“我們的優勢在於,其實已經從很多年以前就致力於落實性別平等,這個協議跟我們一貫的做法沒有任何出入,我們不用去爲它做什麼改變。上一屆哥德堡電影節,入選女導演作品的比例已經有42%。去年我們簽署了這項協議後,就在討論究竟哪一屆才能真正做到50:50,於是決定不如就在2020年實現它吧。”霍姆貝里如是說。

談到具體實施過程中的挑戰,霍姆貝里說:“當我們真正着手去做後,發現優秀的女性導演的作品根本不難找。難就難在如何宣傳我們這屆隨之提出的“性別平等”的主題,讓別人相信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我想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畢竟不同的電影節有各自的傳統和方針。但是我還是想強調,從送選影片中選出男女導演各半的優秀作品同場競技,其實真的非常容易。”

“另一個挑戰是要邁過的心理難關。我們還是會糾結:這真的是在業界推行性別平等所能用到的最好方法嗎?我想我們團隊裏的每一個人都常常這樣捫心自問。你知道,雖然很多電影節都簽署了性別平等協議,但電影界對它是否真的能實行以及是否能堅持貫徹,還是持負面看法的比較多。所以這就要求我們必須做到在保證平等的同時,決不能在選片的質量上有所犧牲。我想來參加哥德堡電影節的人都能發現,這不是一個充斥着爛片的壞電影節,這是一個還不錯的電影節(笑)。”

問及這次哥德堡電影節對於5050x2020協議的落實,可能會給歐洲三大電影節帶來哪些影響。霍姆貝里表示:“在我看來,日益增進的性別平等趨勢已經改變了它們。首先,全球媒體的眼睛都盯着它們,它們的選片裏面包含多少女性導演的作品,選片機制和團隊究竟怎樣,大家都會拿來討論,這會督促它們在統計數據上越來越透明化。至於我們能對它們產生什麼影響,我想性別平等議題一定是今年各大電影節的焦點,我們至少告訴了大家,你簽署的這份協議是真的可以做到的,而不僅僅是一紙空文。另外,這也能在電影界掀起一些討論,過去有人會說從現實的角度來看,這是不可能實現的,現在有了我們這個案例,或許會促使其他電影節從自身的角度去思考,怎麼讓這個協議變得真正可行。”

性別平等是多元化的一部分

有與會的記者問到,過於專注性別平等,從某種方面來看,是否會爲選片帶來限制?霍姆貝里介紹說,哥德堡電影節一直專注於展映影片的多樣化,而性別平等也是多樣化的一部分。“我們一直把電影視爲一種藝術表達方式,儘可能爲觀衆帶來世界各地的各種形式、各種類型的有特點的作品。”

由沙特第一位女導演海法·曼蘇爾執導的《完美候選人》,是今年哥德堡電影節的展映影片之一。

“今年哥德堡電影節期間,我們放映了來自世界89個國家的360部影片,其中的有些來自電影產業還不是很成熟的地區,比如去年入圍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沙特阿拉伯女性主義電影《完美候選人》(The Perfect Candidate)。這部電影的導演海法·曼蘇爾(Haifaa Al-Mansour,沙特第一位女導演)的長片處女作《瓦嘉達》(Wadjda)就在哥德堡電影節放映過——要知道在沙特拍電影是很困難的,更何況還是一位女性導演,我們很敬佩她克服重重困難,靠着東躲西藏才完成了這部電影。後來,她在英國拍了幾部電影,《完美候選人》是她重新回到沙特拍攝的作品,終於她不用再躲躲藏藏,而且現在沙特還設立了電影基金。”

“我們能從海法·曼蘇爾的經歷上看到一種轉變和進步,這也是我們電影節着力推進的,我相信我們還有很多事可以做。這一點對我們電影節來說非常重要,我們想借這個平臺儘可能展現各個國家的文化藝術。其實,這種理念也是我們推行性別平等的初衷,就是希望哥德堡電影節能在多樣性上做得更好。我們相信電影之所以是一種偉大的藝術就是在於它能包容萬象。作爲電影節,你應該對此有敬畏之心,不應該武斷什麼是好什麼是壞,而是應該爲觀衆提供儘可能多的選擇,把評判的權力交到他們手上。”

挪威導演達格·約翰·豪格魯德,憑藉 《當心小孩》獲得今年的大獎,並贏得100萬瑞典克朗。

最終,今年的龍獎最佳北歐電影花落挪威導演達格·約翰·豪格魯德(Dag Johan Haugerud)的《當心小孩》(Beware of Children)。由法國導演米婭·漢森-洛夫(Mia Hansen-Løve)、中國香港導演楊凡、瑞典導演索菲亞·諾林(Sofia Norlin)、丹麥製片人瑪麗安·斯洛特(Marianne Slot)給出的評語是:“在這部電影中,角色以一種美麗的語言交流。故事從一個成年人的視角呈現了教育問題的複雜性,足以令人反思。影片還以引人入勝的方式對所謂純真無邪的童年提出質疑。其中人倫關係的刻畫顯得既敏銳又細緻入微。”此外,該片女主角亨利愛特·斯汀斯圖魯普(Henriette Steenstrup)獲得最佳表演獎(值得一提的是,哥德堡電影節不分設男女演員獎)。影評人費比西獎由紀錄片《跳入春天的烏傑》(Spring Uje spring)獲得,同時該片還拿下觀衆票選龍獎最佳北歐電影獎。斯文·尼奎斯特攝影獎(以伯格曼御用攝影師命名)授予爲《迪斯可》(Disco)掌鏡的挪威人馬留斯·馬佐·古爾布朗德森(Marius Matzow Gulbrandsen)。龍獎最佳北歐紀錄片獎授予尤西·拉斯塔斯(Jussi Rastas)和傑妮·基維斯特(Jenni Kivistö)聯合執導的《我懷中的哥倫比亞》(Colombia in My Arms)。英格瑪·伯格曼最佳國際處女作獎由墨西哥導演大衛·佐納納(David Zonana)執導的《造房子的人》(Workforce)獲得。加拿大導演路易·阿尚堡(Louise Archambault)的《鳥兒如雨般落下》(And the Birds Rained Down)獲得最佳國際電影獎。

從結果來看,女性獲獎人(亨利愛特·斯汀斯圖魯普、傑妮·基維斯特和路易·阿尚堡)的比例並沒有高於男性,但鑑於50:50的入圍前提和評審團三女一男的組合,相信以往獎項評選中經常引發的性別不平等的爭議,不會出現在本屆哥德堡電影節之後。這也恰恰證明了,5050x2020是真正推進男女平等,而不是旨在一味向女性電影人傾斜。

疫情之下,中國電影閃耀哥德堡

自一月下旬起,國內的所有銀幕都因爲新型冠狀病毒的疫情,進入冬眠狀態。本該是一年中觀衆最絡繹不絕的時節,此刻大幕緊閉,漆黑沉寂。昔日唾手可得的小小娛樂,突然被病毒從日常生活中奪走,變得遙不可及。然而,疫情並沒有阻斷中國電影走出去的腳步。在千里之外的哥德堡,包括刁亦男的《南方車站的聚會》、萬瑪才旦的《氣球》、顧曉剛的《春江水暖》、張明歸的《樹房子》、樑鳴的《日光之下》等中國電影點亮了影院,訴說着生活在這個複雜的古老國度裏的人的悲喜哀樂。

今年擔任哥德堡電影節評委的楊凡,帶去了新作《繼園臺七號》。

我在下榻的酒店偶遇今年擔任評委的導演楊凡,他身着靛藍色的卡其布衣裝,保持着一貫的清爽利落。跟着他一起來到哥德堡的,還有他在威尼斯電影節拿下最佳劇本獎的動畫電影《繼園臺七號》。他說評委工作着實辛苦,從早到晚被關在電影院裏,羨慕我能有時間逛距離酒店不過五分鐘腳程的哥德堡藝術博物館。

因爲我去參加的幾場瑞典本土導演的作品展映場,觀衆的人數非常有限,我忍不住問起他《繼園臺七號》的上座率如何。“全部都滿場啊,今晚還要在一家可以容納七百人的大戲院裏上映。”楊凡說,“不過,瑞典人很害羞的,他們不喜歡提問,所以我就不做映後問答了,改做映前介紹。”

我們聊起疫情,他透露,本來預定在哥德堡電影節之後飛去臺北,參加《繼園臺七號》小說版在臺北書展的發售活動,現在臺北書展因爲疫情取消,他便準備打道回港。我問,接下來何時才能看到《繼園臺七號》放映。他說,今年香港電影節會安排,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相信,等到春暖花開時,一切終究會順利的。

(來源: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