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作家瓦萊裏婭·路易塞利:我在美國移民法庭爲兒童做翻譯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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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6歲的瓦萊裏婭·路易塞利(Valeria Luiselli)出生於墨西哥。她最新出版的小說《失蹤兒童檔案》( Lost Children Archive )講述了一對夫妻帶着兩個孩子(男孩10歲,女孩5歲)從紐約前往墨西哥邊境的一次公路旅行。《失蹤兒童檔案》這個富有創新和詩意的書名真實反映了來自中美洲的兒童移民的困境,他們爬上被稱作“野獸”的貨運列車的車頂,逃離家鄉,穿越墨西哥來到美國尋求庇護。

路易塞利目前生活在美國,這部作品的創作靈感就來自於她在美國青年移民法庭的工作。2020年3月, 路易塞利憑藉《失蹤兒童檔案》獲得了英國文學獎拉斯伯恩斯對開本獎(Rathbones Folio prize),這是該獎項自2013年設立以來,第一次頒發給女性作家。

這部作品的構思錯綜複雜,一開始這個結構就已經在你的腦海裏了嗎?

路易塞利:當然不是。當我開始一個新的項目時,會面臨很多未知的東西。首先讓我困擾的是語言,我不知道究竟應該用英語還是用西班牙語來寫。2014年我已經開始寫這本書,一開始,我對這兩種語言都進行了嘗試,做了很多筆記,也犯了很多錯誤,總是在兩種語言中來回切換,時常糾結到底應該用哪一種,直到有一天,我突然不再糾結,就是英語了。我一直認爲,寫作所使用的語言,不僅僅只是用於書寫,它代表的更是一種語言文學環境。古往今來,許許多多傑出的文學家們創作了大量優秀的英語作品,而我作爲讀者,深刻地受到了他們的影響。所以,當我在用英語創作時,我似乎是在和他們對話,英語就是我和他們溝通的橋樑。

《失蹤兒童檔案》

在小說中,你並沒有直接講述移民兒童的困境,而是選擇通過故事,這是爲什麼呢?

路易塞利:我一直在美國移民法庭做志願者,爲兒童移民做翻譯,所以我聽過太多讓人心碎的故事了。政治暴力和歧視引發的這些悲劇,讓人感到絕望而沮喪。有時候,聽着這些讓人感到悲憤的故事,我甚至無法冷靜地思考和翻譯。這本小說連我自己都無法完全信服。它似乎缺乏道德感,我也沒有對兒童移民的事業做出任何有益的事情。所以我一度停止了這本書的創作,一停就停了好幾個月。那段時間,我創作了另一本書《告訴我結局是什麼》( Tell Me How It Ends ),記錄下了我所遇到的一些移民問題和與之相關的思考。之後,我才又重新回到《失蹤兒童檔案》的創作中。

美國作家珍妮·卡明斯前段時間也出版了一部有關移民危機的小說《美國污垢》( American Dirt ),引發了公衆對於文化剽竊和剝削的強烈譴責和抗議。你對這本小說有什麼看法嗎?

路易塞利:其實我沒有讀過這本書。之前我有收到一封信讓我幫忙推薦,因爲我不認識這個作者,所以我讀了一點小說,但是好像沒什麼意思。它其實就是一部商業作品,只不過被成功包裝成了一本文學小說,所以它受到了文學界的關注,並引發了一場很有必要的討論。這種討論需要時常進行,但我並不認爲美國作家就不能寫關於墨西哥的東西。

曾經有一個備受父母關注和討論的話題,他們覺得像《長路》這樣的作品或許就不太適合給孩子們閱讀,而像《蠅王》這樣的哲理小說會更適合孩子們。你在小說中也探討了兒童失去童真的問題,關於這個話題,你有什麼看法呢?

路易塞利:我認爲不應該讓孩子們過多接觸那些會讓他們感到恐懼的作品,因爲這並沒有什麼好處;但是過分保護,企圖讓他們對這個世界的黑暗一無所知,也是不對的。這裏需要有一個平衡。最重要的是要教會他們正確的情感和知識,當他們面對不公正的問題時,才能夠準確表達自己的想法,嘗試着自己找到解決方案,或者說能夠心懷歷史感來面對問題。舉個例子,在Black Lives Matter抗議活動當中,警察的暴行讓我10歲大的女兒倍感震驚。我有一個兒子20多歲,他參加了這場抗議活動,我女兒就非常擔心她的哥哥會受傷。

《長路》 [美]科馬克·麥卡錫 著毛雅芬 譯 九州出版社 2018-11

你小時候經常搬家嗎?

路易塞利:因爲我的父母都在非政府組織工作,所以我的確在多個不同的文化環境中生活過。我父親曾經當過五六年的外交官,那時候我們搬去了韓國生活;他還曾經受命去南非組建大使館,因爲在種族隔離時期南美沒有墨西哥大使館;我還在印度上過寄宿學校。

對於現在的你來說,墨西哥和你之間是一種怎樣的關係呢?

路易塞利:是一種很複雜的關係。我總是認爲,我的心有一半是屬於那裏的。儘管我在墨西哥生活的時間總共不超過11年,每一次回到墨西哥,呆不了幾年又會離開,但是每當有人問我,我來自哪裏,我總是會說我來自墨西哥。因爲我能感受到我與這個國家之間有一種深層次的關聯和一種複雜的歸屬感,我的家人在那裏,我最親密的朋友也在那裏。現在的我似乎是在遠遠地看着它,帶着憂慮和痛苦,也帶着深切的愛。我想,總有一天,我會回到那裏。

你平常喜歡看什麼書呢?

路易塞利:我看書很雜,有時候會同時看很多不同類型的東西。最近我正在重讀利達·賽伽多(Rita Segato)的作品《對抗婦女的戰爭》,她真的是一位非常有趣的阿根廷女權主義思想家。我和一些朋友們正在指導一些年輕的譯者將這本書從西班牙語翻譯成英語。另外,我還在讀杜波依斯(WEB Du Bois)的《黑人的靈魂》、馬克斯·弗裏施(Max Frisch)的小說《全新世的人類》和多羅西亞·蘭格(Dorothea Lange)的一本攝影集。

你欣賞哪些小說家?

路易塞利:安妮·卡森、薩曼塔·施維伯林 、科馬克·麥卡錫和約翰·馬克斯韋爾·庫切。

你最近在做什麼?有新的作品嗎?

路易塞利:我最近在寫一篇文章,有關邊境地區對待女性的暴力問題。我的想法是記錄下歷史的多個層面,關於資本積累的各種形式以及隨之而產生的暴力,從採礦到抵債性勞動,再到工廠和工業化進程、監視技術和驅逐出境等等。這篇文章我將會與一位製作人以及一位聲音藝術家兼音樂家合作,我和這位音樂藝術家之前也有過合作。我們開玩笑說,在某個方面,他就像是《失蹤兒童檔案》中的那位父親,因爲他專注於收集各種各樣的聲音,並彙總成“聲音百科全書”( Encyclopedia Sonica ),爲此他已經堅持了25年。

(來源:界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