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妻子爲羅永浩簽字擔保近億債務”上了微博熱搜。在一檔節目裏,羅永浩分享了對妻子愧疚的一件事:2016年,在錘子科技資金缺口已經非常大的情況下,老羅向銀行貸款近一億,銀行風控人員要求老羅太太一同簽字擔保。妻子雖猶豫但很快就簽下了協議,回家後她問老羅:“萬一你有個好歹,我這輩子做什麼才能把這個還上?”
這段此前未曾披露過的細節來自騰訊新聞出品的《我的青銅時代》。作爲一檔深度人文類訪談節目,《我的青銅時代》記錄了一個人如何在年輕時找尋自我,找尋熱愛,以此穿越人生中的迷茫、困頓,甚至是至暗時刻。
陳曉楠是這檔節目的總策劃、主持人,過往由她主持的《冷暖人生》《和陌生人說話》等節目都彰顯了對人的關懷。在決定做這檔新節目之前,她用了幾天時間去想自己在哪些方面還有強烈的探索衝動。她想到,自己有了小孩以後經常會好奇,當一個小小的孩子從嬰幼兒走向少年再走向青年時期,那個蛻變的節點到底在哪。
但陳曉楠並不想做成一個育兒或成長勵志類的節目,她還是對“一個人生命裏的那個魂”感興趣。後來她就想,能不能找一些現在看來閃閃發光的人,探尋他們最初是怎麼樣走到命運的路口,後面又經歷了什麼,使得他們一步一步真的成爲了他想成爲的那個人。
“閃閃發光”並不意味着一定是成功人士。節目總監製孟田芳記得,最初內部討論選題的時候,大家很警惕的一點是,不要做成一檔瞄準成功人士的節目。“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成功標準就能概括我們選擇嘉賓的標準,我們要找的是在找到自我的過程中發生的那些有代表性的故事,這些故事還要對當下有價值。”
最終,羅翔、陳佩斯、大鵬、羅永浩、張偉麗五位嘉賓在節目中講述了自己的成長故事。他們各自在不同的領域有所建樹,但同時內在有某種相似之處。
陳曉楠將這些故事的相似性表述爲有一種“高級的金屬質感”。在節目片頭裏,她詳細闡釋了“我的青銅時代”這個題目的主旨:青年和少年時期很多時候像一塊橡皮泥,在痛苦和夢想中揉捏成各種樣子,而青銅讓我們的人生第一次有了金屬的質感。
騰訊網副總編輯、首席主持人陳曉楠
不完全是奔着金句去的
找到了這些很有分量的嘉賓,怎麼尋找切入點?把每個人的少年時期講一遍嗎?
陳曉楠透露,他們最初想象的一個人認定自我的時期是從少年時期到走向社會的過程。後來他們發現這是一個僞命題,只截取某一個單薄的人生片斷並不能說明全部問題,使得節目邏輯真正成立的還是一個人的生命長河。
尋找心中的熱愛,尋找想做的事情,這是每個人生活中的主題,延展開來這仍然是關於人的故事。“就像陳佩斯,他對喜劇的認識經過了幾個層次的追求,那些認識都是在最初懵懂的熱愛之上經歷了歲月錘鍊才得出的。”
每個人幾乎都進行了五個小時以上的訪談,前期對每個人做了幾十萬字的資料梳理和周邊拍攝。當積累了足夠的素材,如何從中篩選出合適呈現的片段?
其一,是生命中的核心場景,那些記錄人物穿越迷茫、尋找自我的過程。在監製季業看來,無論是成功的人,還是普通的人,發生在他生命裏最重要的一刻,一定是一個場景式的描述。比如羅翔在天橋那一幕就是一個需要仔細描述和還原的場景。
其二,新媒體時代還要考量觀衆真正感興趣的點是什麼。五位嘉賓都是公衆人物,他們經歷當中的很多部分觀衆已經耳熟能詳了,在這種情況下,在訪談中提供信息增量,提供觀衆目前對這個人物最感興趣的內容就顯得尤爲重要。比如,做羅永浩這期節目時,他們就判斷觀衆對於他目前還債的狀態最感興趣。
其三,名人訪談除了價值輸出的部分,不能僅僅是空泛的理論探討,還要對年輕人有一些啓發意義的價值輸出。
大鵬的節目播出之後,監製季業寫了一條微博,梳理了對這個人物的理解。在季業看來,大鵬成長於一個非常偏遠的小城,四面環山,非常封閉,但他很有才華,因而在那個小城裏顯得鶴立雞羣。在成長的過程中,他有了很大的夢想,在走向廣闊世界的途中,他又發現在那個更大的世界裏,自己的才華不再耀眼。自得和自卑間由此產生了巨大的衝突,這也導致大鵬的成功之路既包括一步步積累抓住機會的那一部分,又包括渴望自己的才華得到大家認可的那一部分。在現實中,這體現爲,不管是做《屌絲男士》,還是《煎餅俠》,大鵬的身上都被貼上了低俗、草根、搞笑、滑稽的標籤,但這不是大鵬內心對自我價值的認定,他需要不停尋找自我證明的方法,所以後來纔會拍出《吉祥如意》。
季業認爲,這種糾結和自我證明會讓很多從小地方走出來的有才華的年輕人找到共鳴,這是節目的現實意義。
他們很怕把這檔節目做成一個成功學講座。在陳曉楠看來,即便是在講一個人如何抵達自己心裏的夢想,也要講清楚他在每一刻的情感是什麼樣的,他的心路歷程是什麼樣的,而不是僅僅呈現他所給出的“雞湯”。
可能在某一刻,即便是這樣閃閃發光的人也會擁有和普通人一樣的心情。比如,羅永浩在採訪中提到,很長一段時間他一直在家裏強顏歡笑,即使工作上已經焦頭爛額,他每天只要回到家,一定要逗老婆高興。直到有一天,羅永浩在夜裏轉輾反側,老婆問是不是有什麼事,他在那一刻說出了自己的遭遇,老婆楞了,他迅速睡着了。在陳曉楠看來,每個人都有這種極其迷茫、困頓的時刻,但是這些人因爲很愛某項事業,願意爲之付出一切,所以走到了今天。
在和嘉賓的交流過程中,反思或自省、剖解內心都是有意義的。“你能聽得明白任何事情都是有根的,所以我們得奔着故事去,奔着場景和情感去,而不完全是奔着金句去。故事本身具有意義,生命片段本身就是意義。在這個過程中,金句也許會流淌出來,因爲這些人擁有這麼多智慧,會用很準確的語言把這個東西敘述出來。”
有價值的內容和流量的交集
在短視頻大行其道的時代,做深度長訪談總顯得有些弱勢。但在總監製孟田芳看來,互聯網生態越來越豐富,層次也越來越多元,這一類深度長內容還是能找到它的受衆。“我們會考慮流量方面的因素,但也不會爲此特別焦慮,我們還是相信好內容本身的質感和傳播的可能性。”
渠道的變化也對內容的生產、分發產生反向作用。在《我的青銅時代》製作過程中,互聯網分發思路倒推製作體現在每期都會有的漫畫和動畫,當期嘉賓最動人的那個故事用動畫的形式進行呈現,用這種更活潑的方式觸達年輕人。與此同時,每一期的長訪談還會剪成中短視頻的體量,進行以短帶長的分發。每期節目最後都設計了一個互動環節,不僅僅是接受陳曉楠的想法,對嘉賓有問題想要提問的青年都可以在這個環節拋出自己的疑問。這些方式都是爲了讓節目的觸角更多元,讓好內容儘可能多地找到它的用戶。
在孟田芳看來,流量至上是現在的客觀現實,問題的源頭還是怎麼看流量和片子質量的關係,故事本身是否有當下價值至關重要。“如果訪談本身在表達上比較準確、精彩,也會給運營增加武器。”
陳曉楠也坦言,現在做這類訪談節目一定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但因爲喜歡,就選了這件很難的事。“邏輯是我們到底想幹什麼,如果是我們不喜歡的東西但有流量,我們很可能不想做,我還是想做我喜歡的、自己認爲有價值的東西,在這個有價值的東西之中再去找它和流量的交集,交集一定存在,只是會很難找,但這當中的辛苦是值得的。”
當代年輕人生活在空前的壓力之下,對未來感到迷茫,有價值的訪談節目應當能在其中找到共性和連接點。比如,在陳曉楠看來,羅翔的故事之所以會得到廣泛傳播,並不因爲這一期採訪做得多麼精彩,更多還是因爲這個故事觸動了人們共同的情感——在這個時代裏,我們一方面有着爲自己謀利的顧慮和雜念,另一方面對於一個美好世界又有期待。“你很難看到一個人在媒體上如此剖解自己,你會覺得他跨過了把自己裝扮得非常體面的那個點。”
羅翔那期節目裏,他回憶起了自己在北大讀博時的一件往事。有一次在天橋上遇到了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太太,她進京尋求法律援助,在天橋上到處問人,但是周圍的路人愛理不理。在聽到老太太請求後,羅翔選擇和老太太一起過去,但一路上,他選擇了沉默。多年之後,他回憶起自己當初的心理活動時說道,“說白了,我還是有點擔憂,我也不想惹麻煩。”這種自省讓他瞧不起年輕時的自己。
這段後來在社交媒體上得到廣泛傳播的片段並不完全是偶然所得。陳曉楠透露,在前期梳理嘉賓資料的時候,他們就發現了這件事,憑直覺,他們判定這是“金子”,於是決定把這個金子挖出來,在採訪中進行放大。
“羅翔是天之驕子,從小鎮青年一路開掛讀到博士,在大衆眼中,他已經站到了金字塔的塔頂上。但他比較難得的地方是,在人生的某個變故之後,他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劇本,發現自己配不上這個劇本。這是他人生中巨大的轉折點,這種成長並不是發生在少年時期,而是在真正成爲法律人之後,接觸到了具體的人,那種悲憫的東西和責任感突然跳脫了出來。他跟我們說,沒紅之前在課堂上他也會講這些,他就是想讓大家知道他做的事是有意義的。”陳曉楠講述了羅翔那期節目背後的思考。
名人採訪不可避免的一點是,採訪對象會碰到之前回答過的重複問題。有的時候,你會知道,如果問名人這個問題,他一定會這麼回答,哪怕沒有任何新的信息增量,這個答案本身也有可能上熱搜。陳曉楠考慮過這種操作方式,但這最終不是她的選擇。“如果對方回答那個問題時沒有講出更多新的東西,只是對應了這個問題,那這個工作誰都可以做。”
(來源:界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