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疾病以及時空深處的地球命運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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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地球上的你我,既有遙遠的未知,也有眼前的危機。在所有回顧2019年科學事件的盤點中,都會選入以下兩項:一個是射電望遠鏡拍攝到了梅西耶87星系中心的黑洞,一個是全球變暖多項指標逼近閾值。其他引起我極大興趣的,還有諸如科學家利用一根小指骨中提取的古DNA繪製出了4萬年前丹尼索瓦小女孩的面容,以及死亡率爲90%的埃博拉病毒終於有了可用於成人的抗體疫苗……新聞事件總會在瞬間激起你對某個知識點、某個領域話題的興趣,而在之後則需要藉助書本的深度閱讀,才能拼出完整的圖景。

你比你想象的還要雜種一點

《人類起源的故事: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裏來》 (美)大衛·賴克/著葉凱雄、胡正飛/譯 浙江人民出版社2019年6月

《人類起源的故事: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裏來》這本書應該不會回答你關於“最近的個人基因檢測那麼熱我該不該去做一個”的疑問,作者對此不是太有興趣,他希望大家去關注一些更大的事情。作爲當代最優秀的遺傳學家之一,哈佛醫學院遺傳學系教授大衛·賴克以研究古人類的遷移和種羣混合而聞名,不久之前剛剛獲得了達爾文-華萊士獎章(Darwin-Wallace Medal,由倫敦林奈學會設立)。他在分析全基因組突變模式方面所做的生物技術以及算法改進,用一位同行的話來說,是以一己之力使得這個領域少走了30年彎路。

在1980年代中期,幾乎和人類基因組計劃被提出差不多的時間,古人類DNA的研究也開啓了。這項工作猶如一場穿越時空的大型偵破,抽絲剝繭、大膽求證,卻得出了許多令人驚訝的結論,它對於過去許多考古發現的顛覆令人印象相當深刻。第一個堪稱跌破眼鏡,又和我們每個人都有關的事實是,儘管那些未曾留下任何純種後代的“非主流人羣”已經退出了歷史舞臺,但他們某種意義上依然如幽靈一般地活在你和我身上,——以幾個百分點的基因佔比。這涉及到了數萬年前外來者與本地居民之間的通婚,乃至偷情。想想也是比莎翁劇還要誇張的波瀾壯闊。還有一個可能令人悲傷的事實,種族間的不平等也被寫在了基因裏,那些殺戮、流血、謀害、清算……此外,也或者僅僅是優勢基因來了,在兵不血刃的狀況下完成了染色體的更替。

《人類起源的故事》沒有像暢銷書《人類簡史》那樣戲劇,充滿着說書人的誇張氣息,它要艱澀許多,呈現的是一手研究事實,下面暗含着一條清晰的邏輯線,需要在閱讀時一遍遍地往回捋,慢慢把關聯和線索都串起來。說到底,這本書並不適合那些想要很快地看明白“張三霸佔了李四的房子,但他又被王五戴了綠帽子”的讀者,它要講清楚的是“從遺傳數據來看,繩文器文化和顏那亞文化到底有什麼關係”。

人類“蟲蟲”對宇宙有什麼用

《大圖景:論生命的起源、意義和宇宙本身》 (美)肖恩·卡羅爾/著方弦/譯ENT /審校 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19年12月

這幾年讀得較多的一位作家肖恩·卡羅爾,前兩年被引進的《生命的法則》《勇敢的天才》都相當值得一讀,最近剛推出的《大圖景:論生命的起源、意義和宇宙本身》,560頁,其實已經是他2016年的著作了,2019年英文榜單都在推他的新作Something Deeply Hidden,據說2020年也能和我們見面。卡羅爾是加州理工學院的理論物理教授,也是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和美國藝術與科學院院士,在這個級別的作家中,此人講故事能力堪稱一流,更可怕的是他既高產又寫得很好看。

提出身心二元論的笛卡爾是每本講述物質與精神之間關係的現代科學著作都不會繞過去的人物,因爲他的許多說法可以成爲很好的靶子。這本《大圖景》中也饒爲風趣地講了一個笛卡爾和公主的故事,請放心,不是那個他給瑞典克里斯蒂娜公主做了個極座標心形線的純屬坊間臆造(詳情請讀者自行搜索),而是關於他和波西米亞伊麗莎白公主之間的哲學探討和信件往來,最後也促成了“笛老師”寫成《論靈魂的激情》一書。但在卡羅爾看來,“笛老師”回答公主關於非物質的心靈到底是如何作用於物質的身體這一疑問的那些說法都是無力的,只差沒標上扯淡的標籤了,但也不怪他。即便在今天,物理學對物質行爲的瞭解遠遠超過17世紀,能夠用一組嚴密無情的符號方程來描述構成身體和大腦的每一個原子,我們仍然不知道用什麼方程來使得靈魂對身體內的粒子產生影響。

《大圖景》是一本想要去探討如何跨過從非生命到生命這道鴻溝的野心之作,其實類似主題最近在好幾本書裏都是重點,如保羅·戴維斯的《生命與新物理學》,侯世達的《我是個怪圈》,甚至更早可以追溯到薛定諤的《生命是什麼》,不過在這幾本書的比較當中,我更推薦《大圖景》,和戴維斯還有侯世達比起來,卡羅爾並不那麼糾結於是或不是,他允許詩性自然主義者一直保留他們的二元論想法,而他認爲更重要的是,大腦選擇的自由,以及我們如何一起去探討生命存在的意義。

淡忘是天性,銘記是責任

《世紀的哭泣:艾滋病的故事》 (美)蘭迪·希爾茨/著 傅潔瑩/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2019年12月

如果不是因爲譯文的紀實系列一直在堅持推出非虛構寫作領域的經典,可能中文讀者都不太有機會看到《世紀的哭泣:艾滋病的故事》,英文原版And the Band Played On問世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1987年,1993年被拍成HBO電影。進入新世紀之後,隨着醫學界的集體努力,艾滋病這個被視作世紀瘟疫的超級傳染病已變成了一種可以控制的慢性病,似乎也不那麼驚心動魄了,曾經鋪天蓋地的防艾宣傳和無比悲慘的死亡故事都在離我們遠去。

推動這一切的力量是什麼,艾滋病是如何從最初被認爲是特定的同性戀疾病,轉變成得到整個社會羣體關注的,答案在這本書,以及其中所記錄的這些人與事。

《世紀的哭泣》英文原版有600多頁,譯成中文後更厚達700多頁,很可能是近幾年來我看過的最厚的一本書。《舊金山紀事報》的記者蘭迪·希爾茨從1983年開始着手調查,採訪醫療界和同性戀社區獲取各種資料,4年後完稿。書中用時間表的形式記述了人類免疫缺陷病毒(HIV)和後天免疫缺陷綜合症(AIDS)的發現和傳播,並指出了當時美國政界和政府機構對此的漠然和躲避,正是造成它失控的重要原因。在講述撰寫這本書的初衷時,希爾茨強調,因爲自己也是一名同性戀者,而遭受這種疾病和它所帶來的種種磨難的正是自己愛與關心的人。他在寫作過程當中接受了HIV檢測,但堅決要求醫生在寫作完成後才能告知結果,交稿那天,他看到了那個+號。1994年,蘭迪·希爾茨死於艾滋病併發症。

有位在北京疾控中心工作了很多年的朋友,聽到And the Band Played On中文版推出的消息後,驚喜非常。在他看來,這其中發生的一切,都是血與淚堆積而成的歷史與教訓,不能因爲社會性的大危機解除便被淡忘,應該被普通人得知。因爲工作的緣故,他還在和高危人羣打交道,那些邊緣的痛苦的悔恨的人,從來不曾消失。

(來源:界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