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葉輝:生活就是一個幻覺 | 一詩一會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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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詩人葉輝將南京高淳縣的一片空間改建成一棟兩層高的私宅,加上外部的庭院,總佔地面積約1200㎡。這片地方原本是葉輝鄰居家的閒置空間,改造後,兩家之間更加互通有無,他們也常常在院中聊天喝茶,接待朋友。相比如今城市中間隔分明的高樓和日漸疏遠的鄰里關係,葉輝更享受以前老房子、老街區的格局,因爲它們讓人覺得安寧、聚氣。

在葉輝的詩歌創作中,建築也是重要的敘事載體。近三十年來,葉輝只有三本薄薄的詩集:《在糖果店》、《對應》以及日前剛剛出版的《遺址》。其中許多詩作都涉及詩人對建築和周邊環境的觀察,譬如寺廟、宅院、老街、小巷等。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詩中的時間往往不是線性的,當下觀察到的人事物勾連着過去,同時也預示着未來,詩人要做的便是探究其中隱祕的聯繫。在《遺址》中,走近廢墟的詩人如同一名考古學家,在斷壁殘垣中尋找失落的神祕歷史。在《隱祕》中,改建後的老建築已經讓人難以辨認過去的痕跡,但並不妨礙詩人捕捉舊日的氣息。

在《候車室》中,葉輝寫道:“生活就是一個幻覺。”某種意義上,這句話像是一句暗語,瞭解這一點,就能夠走進葉輝的詩歌世界。對於葉輝而言,生活的真實性並不像人們以爲的那般確定,他曾在接受南方人物週刊的採訪時談到,“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就是現在我們所謂的真正的生活,是否真是這樣?我們兩個人在談話,其他不同的地方同樣有兩個人,一定程度上說,我們的生活可能就是其他生活的影像,可能是歷史生活的影像,也可能是未來生活的影像。”

經出版社授權,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從詩集《遺址》中選取部分詩作,以饗讀者。

禮物

去年,我種絲瓜 長出了幾隻葫蘆

之間很長的日子 平淡。沒有任何徵兆

我沒有看過大海和帆船 我錯過了什麼

遺址

因爲石柱已沉入海底 大殿的棟樑就只能生長在古老的森林裏 同樣,裝飾花紋 還在纏繞枝頭的藤蔓間

殘存的石階 證明了幾何學比之精神 有更多的耐性 一隻流浪狗獨自坐着,如同 來自智利的考古學家

是廢墟?也可以 是未完成的城堡。我也可能 只是提前到來

所有私人的造訪 被擋在石砌坡道之外 我不代表世界 但我知道,它的存在已被什麼人允許

一代代的小吏 漁夫、投機商…… 曾從四面八方趕來,在山腳下 建造集鎮、城市 在海洋和沉默的宮殿間穿梭

現在,夜晚來臨 街道已擁有了新的名字,門廊下的異國婦人 仍保留着 古老壁畫中美麗的側影,伴隨着

無數次地震和雷電 無數次死於戰爭、宮廷謀殺以及 神祕的詛咒

詳盡的資料,帶我們 穿過黑暗的世紀和搖曳燭光 但沒有提及 園林中失傳的神祕的嬉戲……

這裏的居民冷漠 但海洋無私,每天都從海底 掏出貝殼、死魚,還有無窮無盡的 泡沫

鄰居

或許,我們曾是山谷中 風暴裏的鄰居,被捲起,拋落

逃過了 地震、大火,以及 嚴酷宵禁令

河流讓兩岸上的人 遺憾地退去。船搖晃着,使我們 在同一條河裏

一個個波浪的時代 飛快掠過又到來。

問候聲,像根鬚 小心地在地下延伸

當然,甜蜜有時會到來 細雨溼潤了石階 牛蒡草、藤蔓,進入了荒蕪的庭院

樹木停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 它千年如一日

每到夜晚,舊閣樓上 壁虎還像哲人一樣研究月光 身後蜘蛛網顫動

房子變得卑謙(尤其是平房) 通向外面的門打開,亮着燈 宛如某種平和的思想

謬誤

蛇的謬誤在於沒有水它卻在遊動

蝙蝠的困境是總會面對 兩個可供選擇的世界,因此它倒掛像一筆欠賬

這期間,一隻蘋果落地

爲什麼短暫的人類 有如此多含混不清的歷史,像黎明時分的睏倦 重重地壓在眼瞼上

而上天昏聵,總是忘了從箱櫃裏摸出的是什麼 一會兒是瘟疫和殺戮 一會兒是鮮花和海浪

候車室

凌晨時分,候車室 深邃的大廳像一種睡意

在我身邊,很多人 突然起身離開,彷彿一羣隱匿的 聽到密令的聖徒

有人打電話,有人繫鞋帶 有人說再見(也許不再)

那些不允許帶走的 物件和狗 被小四輪車無聲推走

生活就是一個幻覺 一位年長的詩人告訴我 (他剛剛在瞌睡中醒來)

就如同你在雨水冰冷的站臺上 手裏拎着越來越重的 總感覺是別人的一個包裹

(來源:界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