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麗莎·貝利斯在《隱私即權力》( Privacy is Power )一書中開宗明義地說:“正在讀這本書的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你的個人數據在被收集、存儲和分析。”貝利斯作爲一名作家及隱私權倡導者,她的目的是說服讀者擺脫這種不以爲意的心態,不要將其看作是數字時代的必要犧牲,而是一種無法容忍的侵犯。我 (指本文作者Elle Hunt,自由撰稿媒體人) 在閱讀《隱私即權力》一書時感受到的恐懼愈發深重,我想說她做到了。
從你醒來首先查看手機的那一刻起,從營銷人員能從歌單推斷你的心情開始,再到智能音箱可以分享你的私人談話,或者電視也可以實現監聽(摘自三星智能電視條款與條件:“請注意你所說的話語是否包含個人或其他敏感信息,這些信息將被包含在採集數據中”),在這個超連接的地獄之中,你無處可藏,甚至無處立身。企業可以通過你的面孔和數字足跡追蹤你,你的醫療記錄可能會被交給科技巨頭,廣告商可能比你更先得知你被分手了。牛津大學人工智能倫理研究所教授卡麗莎·貝利斯在書中經常會巧妙地用第二人稱來強調自己的觀點:你不可能不去想象自己將如何盲目地駕馭這種恐懼,然後你會發現——你已經在這樣做了。
你的數據可能已經被用來對付你了,這對信任、平等、正義和民主有着深遠的影響,貝利斯說。“你個人是否需要隱私並不重要,”她說,“你的社會需要你擁有隱私。”
貝利斯對這個問題的闡述是非常個人化的。2013年,她在研究家族歷史時發現了已故祖父的往事,有些細節令人驚訝到她只能認爲他壓根不想讓她發現。“我開始懷疑我是否有權知道這些我祖父母沒有告訴我的事情。”同年夏天,愛德華·斯諾登創造了歷史,向全世界講述了美國國家安全局的大規模監控。“一開始這只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情,”貝利斯說,“後來我開始擔心我們的社會,這就變成了一種職業興趣。”
《隱私即權力》篇幅雖短,卻講述了一個龐大而複雜的議題,貝利斯在書中承認了她的侷限性,這賦予了本書更大的力量。她在書中寫道:“Facebook侵犯用戶隱私權的次數太多了,單單全面記述這些內容本身就值得寫一本書。”本書清晰地闡述了一個我們很多人都忽視的問題,且可讀性強。“公司在收集你的數據時,你不會感覺到傷害,你不會感覺到缺失,甚至肉眼也看不到,”貝利斯說,“正因爲我們已經有了不好的體驗,纔不得不去學習。”
貝利斯寫到了一名西班牙女性,她是身份盜竊的受害者,多年來別人以她的名義屢次犯罪,而她也因此反反覆覆進出警察局和法庭。“我的生活被毀了,”這位女性說道。去年一年,英國就有22.5萬起此類案件記錄在案,而她只是其中的一例。上個月,一名底特律男子因面部識別算法問題被誤捕。據報道,一位警探說:“我猜是電腦弄錯了。”去年,日本一名男子性侵了一位流行歌手,他說他是通過她在網上發佈的照片眼中的反光確定她的位置的。貝利斯還寫到了一個數據科學家實習生,他的任務是調查一個陌生人,僅僅是出於練習的目的:“他最終將一個弗吉尼亞的傢伙查了個底朝天,還發現他有糖尿病和外遇。”
《隱私即權力》
即使在民間機構內部,這個問題也很難管理,他們以爲科技能解決一切問題,即使他們並不完全理解科技(以最近的例子來說就是算法預測考試結果的失敗。 譯註:英國在疫情期間採用算法依據模考及往年成績爲考生估算A-Level分數,但有40%的學生得到的分數都低於預期,同時私立學校和富足地區的學生更佔優勢,不公平的算法引發了抗議,第二天考試監管機構便修改了政策 )。“當他們談論人工智能之‘尖端’時,很多時候他們談論的是‘我們的測試數據有限,我們也不知道它是否有效’,”貝利斯說,“在沒有我們知情同意也沒有補償的情況下,它不應該在全體人口身上進行測試……我們正在被當作豚鼠。”
《隱私即權力》出版時,恰逢英國政府推出了新的應用程序來追蹤接觸者。貝利斯說,幾乎沒有什麼證據能說明它的效力——當然,如果沒有經過大規模的測試,它是不可能有效的——因爲當一個人接到提醒說他接觸過確診病例時,他已經感染了其他人。
“第一個應用程序是一次徹頭徹尾的慘敗,所有人看到了這個結局,”貝利斯說。第二款是否有所改進還有待觀察,但隱私和安全風險是肯定的。帝國理工學院的研究人員估計,只需在倫敦1%人口的手機上安裝追蹤器,就能掌握超過半個城市的實時位置。
歷史表明,在社會動盪時期,政府更容易侵蝕公民自由,很多政府在信息收集方面都不可信。就在這個月,威爾士公共衛生局在網上錯誤地公佈了1.8萬人的個人信息。“搞好技術是非常昂貴的,大多數政府都沒有資金或專業知識......我們正在把非常敏感的數據交給那些沒有能力保護其安全的機構,”貝利斯說,“我們似乎還沒有準備好接受這種權力。”
但濫用我們的數據並不是對我們隱私的唯一威脅。公共機構與企業之間的合作也應該持續引起關注,比如授予科技公司Palantir的邊境控制合同,該公司協助特朗普政府從美國境內驅逐移民;或者英國警方爲Uber的運營牌照提供支持以換取其數據。“公共機構給予科技的支持總體上可能會對社會造成危害,”貝利斯說道。
技術專家在誘導下可能更加關注爲何要實現、如何實現結構性監控,但這樣做(甚至是無意中)便肯定了它的必要性,而被一個哲學家定性爲爲倫理問題顯然是不能容忍的。“這不是宣傳文案,但它真的讓我夜不能寐,”她說。
不過,貝利斯還是堅定地認爲,我們有理由抱有希望。“人們認爲《通用數據保護條例》是不可能的,他們認爲隱私已死,這是過去的事情了——但它顯然不是。我非常樂觀,這種程度的入侵是不可持續的。”她希望更多的人能夠行使自己的代理權,掌握自己的數據使用,既是爲了自我保護,也是爲了增加談判的籌碼。她指出,即使是最大的科技公司也依賴用戶的合作,“如果我們能找到對隱私友好的替代方案,它們便能推廣下去。”
她還列出了奪回控制權的實際步驟,比如將谷歌換成DuckDuckGo這類對隱私友好的搜索引擎,在不使用網絡攝像頭的時候將其用膠布貼上,在網上發佈有關他人的信息之前先徵得對方的同意,使用密碼管理器和VPN來掩蓋你的IP地址,選擇 “老爺機”來替代“智能 ”設備。《隱私即權力》讓我相信,亞馬遜的智能語音助手Alexa即便再好用,也不足以掩蓋它的竊聽醜聞。想要看天氣預報就自己查一下吧。
“你很難什麼都做,也很難做得完美——但是你並不需要做到這兩條也可以產生很大改變,”貝利斯說。現實情況很難讓人不感到無能爲力,儘管仍然需要監管,但看到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還是會讓人耳目一新。這樣的現實同時也在提醒我們,除非我們明確表示這是不可接受的,否則這種情況還會繼續下去。
“我們應當憤怒。公司非常在意用戶的想法,如果人們在推特上談論這件事,選擇更好的產品,很短的時間內我們就能扭轉局面,”貝利斯說。最近蘋果公司的一則廣告就在標榜隱私的重要性,雖然這些話可能是虛僞的,但至少證明他們知道公衆在關注隱私問題。
革命的第一步可能就是意識到你該如何自由地提交自己的數據,以及交給誰。看到cookies彈窗時是否需要點擊“是”?是否應該昭告所有的推特用戶你在哪裏?你的冰箱真的需要連接到網絡嗎?當有人問及貝利斯的郵箱地址時,她經常會給出[email protected](不關你的事@隱私.com),“以示說明。”
(來源:界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