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華談新作《文城》:和《活着》相比,這是一部傳奇小說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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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一代的作家有個共同點,總是想把自己和時代的關係表現出來,不想成爲象牙塔裏的作家,不想成爲博爾赫斯、伍爾夫和普魯斯特,我們的偶像都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卡夫卡和馬爾克斯。”作家餘華說。他日前推出了長篇小說《文城》,雖說是新作,但實際上在上世紀末就已經完成了二十多萬字,“我在寫《文城》的時候是20世紀快要結束,《活着》是從1940年代開始前,我就想把之前的也寫了,剛好清末明初是個亂世,就要把亂世表現出來。”

昨日,餘華與《收穫》主編程永新、中國出版集團公司原副總裁潘凱雄出現在了朵雲書院戲劇店的活動上。活動過半,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感染科主任、醫生張文宏也出現了。他們談到了《文城》的讀法,《活着》的寫作和編輯經過以及文學雜誌的生存與生態。除了小說《文城》之外,餘華還在上海文藝出版社推出了新書《讀書有益身心健康》。

《文城》 餘華 著 新經典/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21年

談《文城》:修改的時候不住地掉眼淚

餘華說自己不是一個很勤奮的作家,也不是每天都在寫的狀態,現在還有好幾部沒寫完的長篇,“我總是有一個新想法就寫新想法,過段時間又重新拿出來寫,都是斷斷續續寫。”在1998-1999年間,這本《文城》就已完成了二十多萬字,去年餘華在疫情期間集中精力刪掉了十幾萬字,才達到了他認爲的自己過往作品的平均水平。餘華說,“現在年紀慢慢大了,我覺得留給自己寫作的時間也不多了,接下來有時間集中精力把沒寫完的作品寫完,可能下面不用等個八年了,爭取四年內完成。”

他在回憶寫作過程時提到,《活着》也好《文城》也好,寫的時候感覺還好,修改的時候不住地掉眼淚,“包括小美(故事角色)的婆婆臨死之前,我也掉了眼淚。”《文城》在形式上分爲正文與補,小美的完整形象出現在“文城補”中,餘華說,這個部分是在寫完《兄弟》之後再回頭寫的,把小美寫壞很容易,把她寫成能夠愛上的好的女孩是難的,所以要把補回來。

他在開始寫作時有一些楷模與願望,當年之所以寫《許三觀賣血記》是讀詹姆斯·喬伊斯的小說,“我能夠讀完的喬伊斯的作品就是《都柏林人》和《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後面的《尤利西斯》和《芬尼根守靈夜》根本讀不下去;讀的時候很年輕,有很多追求和抱負,發現可以用對話寫完小說,就想將來有機會我也玩一把這個。”《許三觀賣血記》便是這樣一個“玩”的結果,他在現場回憶道,“《許三觀賣血記》寫了一萬字,發現全部是對話,那乾脆就全部是對話。但問題是,別的小說裏的對話就是人物發言,這部小說裏對話還有承擔着推動敘事的作用,所以對話也要有點旋律感、有一種敘事的節奏感。有時候是故意多幾個字,看起來囉嗦,是爲了增加一種旋律感。”

餘華這樣定義自己過往的作品:《河邊的錯誤》是偵探小說,《鮮血梅花》是武俠小說,《古典愛情》是才子佳人小說。他以前還想寫一個傳奇小說,等開始寫《文城》才發現這就是傳奇小說。“我很多年前就讀過大仲馬的《三個火槍手》和《基督山伯爵》,就想如果能寫這樣的小說就好了,極其吸引人,讀着就放不下,《三國演義》和《水滸傳》也是這樣。”他說,和《活着》《許三觀賣血記》相比,《文城》是一部傳奇小說,其中的人物也都是戲劇性的。他認爲,寫實主義的小說與傳奇小說的區別就在於,前者是人物帶動故事,而後者是故事帶動人物。

活動現場 程永新與餘華

程永新說,餘華每次新作出來都會招致不同的意見,《活着》出版時也是一樣,有人說寫《現實一種》《河邊的錯誤》等先鋒作品的作家怎麼又回去了,他認爲這次《文城》寫的是民國夢、民國烏托邦,還少見地將南北文明集中在一個文本里。潘凱雄則注意到有《文城》的評論說“那個寫《活着》的餘華又回來了”,“爲什麼不是寫《兄弟》不是寫《第七天》的餘華又回來了呢?這話裏有話,就是說《兄弟》和《第七天》不怎麼樣,把《兄弟》和《第七天》跳過去了。”潘凱雄也看到有評論說《文城》是個好故事,潛臺詞是說不是個好小說。他說自己不能接受《活着》就是餘華小說的標準,“《文城》既是好故事也是好小說。”

回憶《活着》:《活着》是餘華自己編的

在活動上,餘華還與程永新還回憶了當年創作與編輯《活着》的經過。餘華說《活着》的第一個讀者就是程永新,他們彼時都住在華東師範大學的宿舍,“那時候一到上海來,《收穫》就給我們安排到華師大。住在格非那裏,一間房四張牀。程永新和我待在一起,我就逼着他把《活着》讀完,不讀完不能出門,讀完逼着他給李小林(當時《收穫》主編)送過去稿子。” 餘華回憶說,《收穫》決定發表《活着》的時候,程永新要回浦東家中編稿,格非要上課,他一個人在華師大校園裏晃來晃去,後來就坐公交坐到浦東楊高路程永新家。“我敲門進來,問他《活着》編的怎麼樣了,他說正在編,我說我來編可不可以,他說可以,他就教我,我拿紅筆。我很驕傲地說《活着》是我自己編的,在程永新老師的指導下。”程永新表示贊同,作家當中餘華的稿子非常清晰乾淨,有些作家比如王蒙看起來會很累,因爲後者“是一稿而成,在上面有塗改的”。

活動主題定爲“關於江南的文學、閱讀與日常”,程永新也講到了餘華小說裏的江南特色,像是《許三觀賣血記》裏講獻血的人要吃豬肝拌黃酒,他小時候就常常見到這樣的吃法——他是浙江嵊州人,鄰居懷孕生孩子補營養也要吃這東西。張文宏則關心是生拌還是炒熟,因爲生拌了吃非常危險,“餘華寫得很美好,但是大家都不要模仿。”

活動現場

張文宏也表示了對餘華“江南”身份的懷疑,“江南人我們都有數的、一搭脈就知道了,你看他的樣子、他的腔調、他寫出來的東西,你跟他談什麼江南,他的基因是北方的基因(笑),跟莫言坐在一起你說他是山東人我都相信,只不過人家有高密鄉,而他沒有,最近出了一個‘文城’。有些人會透露出自己的文化是哪裏來的,但餘華沒有,南北交織塑造出餘華獨特的文字。”餘華迴應說,他自己祖上確實是山東人。

張文宏說他印象中的江南已經消失了,現在的家鄉乍一看沒人辨得出來是哪裏,“我們是不是應該在發展的同時保留一些自己的東西,這是很重要的,但這不是我的工作,我只是幹活,作家就是讓我們這些幹活的人知道活着的意義。幹活的人從來不想這些事,但你講了大家會想到好像是這麼回事就回去做,這就是作家存在的意義,僅僅知道幹活的人是非常可悲的。”但另一方面,“如果沒有與時代匹配的作家出現,那是因爲作家沒有像我們這樣的人一樣在幹活。”

活動現場 張文宏

(來源:界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