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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戰爭進入第二年。在制裁壓力重重、地緣環境惡化的背景下，俄羅斯經濟受到了怎樣的影響？哪些領域受害最深？哪些領域根本沒受影響？以及未來俄羅斯能夠完全適應制裁嗎？對此，《亞太日報》對瓦爾代俱樂部專家、聖彼得堡州立大學教授斯坦尼斯拉夫·特卡琴科進行了專訪。
1.去年年底，七國集團（G7）和歐盟其他國家對俄羅斯原油實施價格上限。油價上限將如何影響俄羅斯經濟？俄羅斯經濟將在反制裁的背景下如何發展？
特卡琴科教授：引入油價上限對俄羅斯經濟的影響目前難以完全預測，因爲該制裁措施是首次實施，並且具有實驗性質。俄烏衝突使全球化衰落時代的現代經濟中的很多問題暴露出來，首先可以看出，由於貿易和經濟領域的高度相互依賴，全面執行制裁措施極其困難，規避國際制裁的機會很多，甚至有可能完全抵消其影響。
從理論上講，假設在對俄羅斯引入石油價格上限的初始階段，俄羅斯公司將被迫減少石油產量，將原油轉向俄國內市場，而不是國外市場，並對從歐洲到亞洲市場的石油出口流動進行艱難而昂貴的調整。今年，俄羅斯財政預算和大型石油公司將損失數百億美元的各種稅收和出口收入。因此，俄羅斯將被迫出售外匯儲備或在國內市場進行借款業務。俄能源領域的私營和國有公司將無法吸引所需投資來保證目前接近創紀錄的石油、天然氣和煤炭生產水平。任何制裁都會損害經濟活動，嚇跑投資者和外國合作伙伴，增加交易成本，並推高國際市場能源價格。
但在實踐中，許多理論預測可能無法實現，俄羅斯國民經濟的很大一部分甚至不會注意到對俄羅斯石油的這些制裁，或者能夠抵消制裁影響。當前俄羅斯甚至將保留對歐洲一定份額的石油出口：“友誼”石油管道北部支線通往波蘭，南部支線通往匈牙利。西方制裁的主要目標是限制俄羅斯石油和石油產品通過海上自由出口，例如禁止爲運輸石油提供保險，無法使用加入制裁的國家的油輪和石油終端等。即便如此，仍有很大機會繞過制裁：用俄羅斯公司在友好國家購買或租賃的油輪運輸石油；通過將俄羅斯向亞洲和中東出口的石油與來自世界其他地區的石油混合的做法來繞過歐盟和七國集團的制裁；以較大的折扣出口石油，同樣可以避開美國和其盟友的制裁。
可以確定的是，2023年對俄國家預算和石油公司來說將比較困難。近幾個月來，低價石油出口導致礦產資源開採稅這一關鍵稅收的預算收入穩步下降。因此，今年1月俄羅斯財政部在過去三年中首次被迫從國家儲備中出售545億盧布（約合7.5億美元）的黃金和貨幣。謹慎估計，俄羅斯今年的石油產量將每天減少100萬桶，即下降8-9%。但完全有理由認爲，這種下降將是短期的，不會對俄羅斯的宏觀經濟穩定產生嚴重負面影響。莫斯科經濟部門預計通脹率將從2022年的12%降至今年的4%-5%，確保工業和服務業的增長，同時多年以來推動的進口替代也將獲得初步積極成果，並完成“轉向東方”，使中國、印度、多個亞洲和非洲國家成爲俄關鍵的貿易和經濟夥伴。俄羅斯經濟將在極端情況下發展至少十年，直到它從與美國及其盟友的經濟聯繫中徹底剝離。因此在逐漸遠離2022年春季的制裁風暴後，俄羅斯將獲得更多穩步發展的機會。
2.儘管受到制裁，但俄羅斯經濟在2022年保持穩定。哪些行業受害最深？哪些行業根本沒有受到影響，甚至從當前局勢中受益？是否有任何領域目前沒有受到影響，但幾年後會感受到制裁的影響？
特卡琴科教授：俄羅斯的經濟衰退持續了四個月，自2022年秋季以來，經濟衰退逐漸轉爲停滯，然後轉向緩慢增長。國民經濟中受制裁影響最嚴重的部門是那些專注於與歐盟、美國、英國和其他不友好國家合作的部門。首先是汽車行業（下降85%）、冶金業（下降15%）、木材加工和木材生產（下降5-15%）、化學工業（下降3.5%）、貨運和客運（下滑4%到12%不等）。這些數字顯示了一些領域所遭遇的危機規模。如果我們分析上述行業的動態，就會發現，在2022年上半年急劇下降後，幾乎所有行業都設法在去年夏秋穩定了局勢。這些行業找到了擺脫危機的方法，或者轉向滿足國內需求以求發展，或者專注於生產更高標準的再分配產品用於出口。2022年12月，俄羅斯的工業生產比上個月（2022年11月）增長了創紀錄的11%，同時確保了俄羅斯整個後蘇聯歷史上創紀錄的低失業率（佔15歲及以上勞動力的3.8%）。
不受2022年危機影響的俄羅斯經濟部門應包括建築業、農業和食品部門，以及去年承擔國家訂貨或在進口替代計劃框架內獲得國家援助的工業部門。
從長遠來看，俄羅斯工業與歐洲、美國和日本等傳統合作夥伴的技術聯繫破裂無疑將導致俄國民經濟與世界領先國家的差距加大，並將俄製產品推向世界低價細分市場。當前俄羅斯在現代工業產品的生產方面已經無法與技術超級大國競爭，這些國家不僅包括美國和歐盟，還應包括中國。這種差距只會在未來十年繼續擴大。仍有希望基於獨特的信息和通信技術（包括人工智能和其他最現代化行業）在金磚國家內部或更狹窄的中俄雙邊關係中建立技術聯盟，以此爲基礎可以構建全球南方國家聯盟，建立一個單獨的技術平臺，徹底避免來自華盛頓的制裁威脅。但現在看來這仍是非常遙遠的未來。
3.俄羅斯經濟將在未來什麼情況下能夠適應新的制裁和條件？俄羅斯能夠完全適應制裁嗎？
特卡琴科教授：這兩個問題都可以得到相當明確的肯定回答。是的，俄羅斯經濟已經在很大程度上適應了今天的制裁。其政府和議會已採取措施努力減少或完全抵消經濟制裁對部門或單個企業及其管理人員的負面影響。當前的危機使我們能夠了解現代經濟的特性。比如俄羅斯經濟與其他經濟體之間存在非常多金融、貿易、工業、技術和其他聯繫，這些紐帶甚至在美國和歐盟當局最嚴厲的制裁措施下也無法完全中斷。布魯塞爾最近不無生氣地發現了兩個明顯相關的事實：1）2022年，俄羅斯工業部門設法進口了遭受“制裁”的芯片和其他微電子產品，其數量甚至超過了前幾年俄羅斯的購買量；2）儘管歐盟和俄羅斯之間的受制裁商品貿易量幾乎降爲零，但他們在俄羅斯鄰國（亞美尼亞、格魯吉亞、土耳其、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的採購量大幅增加，完全超過了這些大國的工業需求。假設這幾個國家願意在俄羅斯受制裁的產品貿易中扮演中間人角色，這看起來是符合邏輯的。
烏克蘭危機現階段可以得出的結論是，在無法在受歧視的國家周圍架設高牆、禁用互聯網和封鎖港口的情況下，任何制裁措施都是徒勞或有限的。希望歐洲和美國企業和民衆能夠意識到，無論是在特別軍事行動框架內，還是在希望俄羅斯承認美國霸權並作出政治讓步的全球治理領域，數千項針對俄羅斯的制裁措施都沒有給西方帶來希望的結果。使用經濟脅迫性措施是徒勞的，這可以讓新一代西方政治家未來改變對待俄羅斯的方式。
在未來幾十年裏，俄羅斯工業將與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上海合作組織和金磚國家成員國合作發展。定於2023年7月在聖彼得堡舉行的俄羅斯-非洲峯會將標誌着擴大對外經濟合作的新方向，從而進一步減少西方制裁的負面影響。與此同時，我們絕不能忘記，在所有這些領域取得真正的成功需要俄羅斯政府的積極工作，包括外交部門、私營企業和民間社會機構。如此一來俄羅斯可以完全適應制裁條件。
4.西方媒體稱，俄羅斯經濟現在正在成爲戰時經濟。您如何在特別軍事行動背景下和制裁壓力條件下評估俄羅斯經濟正在發生的變化？俄羅斯今天面臨哪些新挑戰？
特卡琴科教授：現代俄羅斯經濟的這一特徵接近事實。今天，俄工業部門生產烏克蘭特別軍事行動所需的大量軍事技術產品，但無法改善公民的生活質量。由於許多國家和私人工業生產設施的軍事化，未來幾年俄羅斯將不會生產數千輛民用汽車、飛機和船隻，橋樑、道路、大學中心和文化機構的建設也將放緩。
但不應基於這種承認倉促得出結論。在這種通常與軍事行動或相關的“動員”槓桿下，國家和企業能夠共同努力在短時間內創造新的工業部門和技術，並在之後成爲世界經濟領先的國家，如英國、美國和中國。
在俄羅斯經濟面臨的挑戰中，首先是在軍事和民用工業發展中尋求平衡。在與西方集體衝突的背景下，軍工綜合體的優先發展至關重要，但不可損害俄羅斯的技術主權、俄經濟爲公民利益服務的能力、促進市場基礎設施發展並改善俄居民福祉。另一個重要挑戰是保護俄羅斯的人力資源潛力。數十萬專家離開俄羅斯的兩波浪潮（2022年2月至3月和9月至10月）使勞動力市場局勢急劇惡化，加劇了公司間對高素質專業人才的競爭。因此，讓他們返回俄羅斯，同時通過創造更好的工作條件、提供更高的工資來留住剩餘的專家，是政府尚未解決的一項具有戰略意義的任務。
也許將來有一天，美國領導人會後悔在2021年-2022年之間拒絕與俄羅斯談判，以及他們隨後採取的制裁政策，這已成爲對俄羅斯制定更積極發展工業和整個經濟戰略的激勵。經濟和國家管理的各個部門都推出了許多“職業電梯”，使更多年輕有爲的管理人員取代效率低下的管理人員。對我國的制裁壓力已成爲政府和社會改革停滯了約20年的國民經濟和管理系統的額外激勵。克里姆林宮終於做出了早該做出的決定，開始將國家福利基金的數千億美元用於生產目的。當前危機的重要成果之一將是確立俄羅斯新的政治和經濟制度，國有和私營企業都將加強其在國內的地位，並與那些有興趣與我國開展平等和互利合作的外國合作伙伴建立夥伴關係網絡。
（來源：亞太日報APD New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