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追討香蕉80萬獎金:那些年一擁而上的影視扶持計劃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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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曉峯至今還記得王思聰頒獎時的那句話:出一點錢幫助中國電影市場的基礎建設。

一週前的12月7日,香蕉影業拖欠編劇80萬獎金的話題登上了微博熱搜。劉曉峯在微博發文透露,其參加香蕉影業舉辦的“香蕉新編劇圓夢計劃”並簽署版權轉讓協議後,一直沒有收到承諾的獎金和劇本版權費。

編劇劉曉峯在微博上發文稱香蕉影業拖欠稿費

劉曉峯對數娛夢工廠透露,在一年多催促無果後,11月底他迫於無奈委託律師向香蕉影業遞交了律師函。微博發聲3天后的12月10日,香蕉影業曾給出一個解決方案,劉曉峯方認爲方案並不公平,不予接受。截至15日,雙方仍未達成和解。

2018年,王思聰的香蕉影業用630萬助力青年編劇圓夢的計劃曾在影視圈掀起一陣熱議。但據相關人士透露,去年”香蕉新編劇圓夢計劃”的6位獲獎人,自去年7月左右和香蕉影業簽署了劇本版權轉讓協議後,至今尚未收到來自香蕉影業的一分錢。

對於影視新人來說,單人上百萬的獎金是一筆鉅額數字。依靠一次比賽成功突圍,既能獲得獎金,也可能得到行業資深人士的賞識,爲自己的職業生涯打開更廣的路,這是包括劉曉峯在內大部分參賽者的期望,也是各類影視新人扶持計劃最吸引年輕創作者的地方。

中國全年票房破百億到六百億的十年間,大量資本涌入影視行業,涌現了一大批針對導演、編劇等的影視新人扶持計劃,包括騰訊、阿里、萬達、愛奇藝等等業內知名公司都有參與。爲青年電影人圓夢、爲影視行業注入新鮮血液,是這類扶持計劃的共同目標。

但在影視寒冬和疫情突襲的接連影響下,這些影視新人扶持計劃成果到底如何?參與的年輕電影人們到底收穫了什麼?

編劇微博追問王思聰:“我也想體體面面地把事情解決掉”

爲了王思聰口中的“一點錢”,劉曉峯已經追了一年半。

2018年,入行不到兩年的編劇劉曉峯帶着自己的原創劇本《天才編劇》,參加了由香蕉影業舉辦的第一屆“新編劇圓夢計劃”。

“新編劇圓夢計劃”是香蕉影業新人扶持計劃的第二場。2017年,香蕉影業的“新導演掘地計劃”曾拿出650萬作爲獎金支助青年導演,比賽後入選的導演也都得到了和香蕉影業簽約的機會。由此,630萬圓夢編劇的計劃一經發布,便吸引了包括劉曉峯在內的青年編劇的注意。

香蕉新編劇圓夢計劃的宣傳詞是:筆交給你,夢交給我。

1988年出生的劉曉峯,大學學的是商科,畢業後在酒店工作了幾年,但自小熱愛文學他一直利用空閒時間堅持寫作。2016年,當時還在寫網文的劉曉峯聽從了朋友的建議自學了劇本寫作,第二年他將自己第一個劇本《塔臺驚魂》投到了北京國際電影節的創投會,併成功賣了出去,這給了他不少信心。

但衆所周知,影視行業是一個相對封閉的圈子。爲了接觸到更多的資源,拓寬自己的職業道路,劉曉峯將自己的第二個劇本投到了“新編劇圓夢計劃”。

“王思聰是一個三觀很正的人,當時參加圓夢計劃,除了確實不菲的獎金之外,我也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公司,對校長非常信任。”劉曉峯對數娛夢工廠表示。

630萬的獎金,一二三等獎的獎金分別是150萬、120萬、80萬,這樣的獎金額度在國內編劇比賽中是難得一見的。此外,香蕉影業還表示會和入選的編劇簽署經紀合約。對於新人編劇來說,這無疑是一次寶貴的機會。

據香蕉影業透露,“第一屆新編劇圓夢計劃”共收到了3千多位編劇的劇本,經過初試複試的層層選拔之後,最終入圍了6位。入圍的編劇中不乏科班出生早已有代表作的編劇王芸、柴楚然,也有像劉曉峯這樣自學成才的新人編劇。

編劇圓夢計劃頒獎典禮合影,劉爲左一

2019年6月18日,香蕉影業在上海國際電影節期間舉辦了“香蕉好奇之夜暨新編劇圓夢計劃頒獎典禮”。頒獎典禮現場,劉曉峯和其他五位獲獎的編劇一同簽署了獲獎劇本的版權轉讓協議。比賽之後,劉曉峯也順利和香蕉影業簽訂了編劇經紀合約,成爲了香蕉影業的一份子。

“聽到王思聰在頒獎典禮說,希望用一點錢幫助中國電影市場的基礎建設,我肅然起敬,也堅定了跟隨香蕉影業繼續創作好作品的決心。”劉曉峯迴憶。

但他的願望最終沒能實現。

劉曉峯說,2019年7月,他協助香蕉影業在上海市版權局進行了劇本版權轉讓。據合同規定,版權轉讓完成後,香蕉影業需在一定工作日內付清本次活動的獎金和劇本版權費,共計80萬元,但劉曉峯從去年至今一直都沒有收到相應款項。

因爲有第一屆新導演計劃選手及時收到獎金的先例在前,出於對香蕉影業經濟能力和公司信譽度的信心,劉曉峯當時並沒有過多擔心,頒獎典禮上香蕉影業關於獲獎項目的開發計劃也讓他對未來充滿期待。

2019年,王思聰曾因爲“熊貓直播事件”名下資產被凍結。劉曉峯表示,對於公司當時的情況也比較理解,所以未曾催促,但資產解凍之後,他的訴求依然遭到多番推諉,沒有得到解決,隨後便遭遇了疫情。

從去年7月到今年11月底,劉曉峯和香蕉影業的CEO韋翔東就此事有過持續的溝通,但都沒有得到明確答覆,韋翔東甚至表示是王思聰沒有給到這筆錢。

劉曉峯表示,因爲多番溝通不得,外加家庭經濟壓力,他最終委託律師向香蕉影業遞交了律師函,隨後他的事情就被轉到了下屬部門。

今年11月底遞交律師函後,事件依然沒有推進,直到劉曉峯發了微博之後纔有點實質的進展。“我也是沒辦法了,希望藉助微博、通過輿論的力量能引起王思聰的注意。我也想體體面面地把事情解決掉。”劉曉峯無奈地表示。

“最可怕的不是拖欠獎金,是霸王條約”

發佈微博後,劉曉峯收到了不少來自編劇前輩、同行的關心和問候,紛紛詢問事情進展,卻也有不少人質疑他爲什麼要做出頭鳥。

“其實我很多朋友並不建議我發微博,大家認爲由於編劇行業的特殊性,一旦鬧上網絡就相當於撕破臉,很多同行也說我這麼一鬧職業生涯算是完了,但我只想維護屬於自己應得的權益。我只是陳述事實,我這麼做有什麼不對嗎?”劉曉峯說。

劉曉峯並非不知行業規則,但他實屬無奈。拿不到獎金,拿不到稿費等,無論是對於新人編劇還是從業多年的資深編劇來說,都是太常見的事情了。

“參加類似的比賽最可怕的不是拿不到獎金,而是簽訂霸王條約。”編劇何鳶對數娛夢工廠表示。在她看來,這類的劇本大賽,對新人來說確實是機會,可以結交更多志同道合的人,接觸一些資源,但也是平臺和資方希望用更少的錢來換IP的手段。

何鳶對數娛夢工廠介紹,在這類編劇比賽前,編劇都要簽署一份協議,其中便可能出現賽後劇本版權歸屬以及劇本修改等,在這種情況下,編劇一般都是沒什麼主動權,如果你不簽署便不能參加本次活動。

“其實基本上參加比賽的編劇對這些套路都是清楚的,大家都是‘賣姑娘奶兒子’,用一個故事換來的錢來養活另一個故事。”何鳶說。

儘管很多的編劇同行們都對劉曉峯的遭遇表示同情,也對他的勇氣表示讚揚,但是很少有編劇願意會像他一樣。“很多時候覺得項目不靠譜就不了了之了,及時止損,都不會說得這麼明白。”何鳶說。

青年導演尹瑞也對數娛夢工廠表達了類似的觀點。“這樣的事情太多了,但一般大家都不會說,因爲或許後面還有其他的合作機會會補償回來。”

12日10日,香蕉影業曾給出一個解決方案,但劉曉峯方認爲該方案並不公平,不予接受,目前雙方還在協商中。截至目前,劉曉峯的微博已經發了一個星期,雖然當時引起了一番熱議,但顯然網友的關注點已經開始轉移。

簽約一年多來,劉曉峯和香蕉影業從未合作過任何項目,對於劉曉峯來說,在這場比賽中他什麼也沒有得到。

而他的父親在聽說他微博維權的事情後再次住院。截至目前,包括王思聰、韋翔東、香蕉影業方面都沒有做出任何官方迴應。

票房爆炸的十年:新人計劃扶持了一堆文藝片?

國內影視行業的的快速發展,也催生了各類影視新人扶持計劃百花齊放。

國內知名的影視新人扶持計劃最早可以追溯到2006年由劉德華作爲發起人的“亞洲新星導”,當年甯浩和他的《瘋狂的石頭》就是從這個項目中脫穎而出。

2010年中國內地年票房突破100億,2011年華誼兄弟和光線傳媒先後啓動了自己的導演計劃,不過當時兩家老牌電影公司籤的都是相對成熟的導演或圈內人士。比如華誼的“H計劃”簽了烏爾善、馮德倫、馮小剛,光線的“新導演培養計劃”則更傾向於跨界的新導演,如當年剛從演員轉行導演的徐崢、鄧超、趙薇等。

到了2013年,中國全年票房突破200億,電影單片突破10億,電影行業迎來了更多的資本,出於對更多創作人才的需求,各路影視新人扶持計劃越來越多。

自2015年起,包括騰訊影業、萬達影業、愛奇藝、壞猴子等公司都相繼推出了各自的新人扶持計劃,不僅針對導演,也有的針對編劇、演員、攝影和後期人員等。

國內近年來的影視新人扶持計劃

騰訊影業2015年成立之初便發起了針對青年導演、編劇和演員等三大影視產業主要工種的“NEXT IDEA青年影視人才計劃”。

其中“青年編劇大賽”從2015年到2018年連辦四屆;“青年演員大賽”曾和開心麻花等平臺合作,舉辦三屆;青年導演的選拔則和“青蔥計劃”以及FIRST青年電影展合作。在FIRST影展脫穎而出的《中邪》便是在騰訊影業的支持下完成了重拍。

除此計劃外,騰訊影業還在2017年聯合愛奇藝、二十世紀福克斯國際製作、新片場、新浪娛樂、伯樂影業、好傢伙影業等發起的“比翼新電影計劃”,主要針對網絡電影選拔出10位青年導演。其2017年發佈的十個網絡電影項目都已上線,其中包括《無罪之城》《靈契》《獵魂師》等,不過大部分口碑欠佳。

此外在今年10月騰訊閱文新麗三家的聯合發佈會上,騰訊影業公佈自2019年開啓的青年導演培養計劃,目前已經簽下了4位青年導演,其中三位的長片作品已經在籌備中。

企鵝影視也在2018年推出了“青夢導演扶持計劃”,雖然招募公告稱面向的是院線電影和網絡電影,但從具體的扶持條例來看,依然更多偏向的是低成本自制的網絡電影。

其賽程表明,網絡電影板塊每屆扶持10位導演,單部影片的扶持資金最高達400萬,院線電影則表示將選出三位,每個項目只提供前期開發資金的支持,但官方未曾宣佈最後扶持的項目和選手。2018年後再無消息。

2017年萬達也推出了“菁英+計劃”,除青年導演還提出要扶持青年編劇、攝影和特效人才等,並且與“青蔥計劃”合作,後者選拔出的人才將會成爲萬達“菁英+計劃的簽約導演。

截至2020年末,“菁英+計劃”扶持的電影人才中,只有導演白雪憑藉電影《過春天》被觀衆熟知

不過截至2020年末,“菁英+計劃”扶持的電影人才中,只有導演白雪憑藉電影《過春天》被觀衆熟知。

同年愛奇藝也提出了“大愛青年電影計劃”,由愛奇藝、大地影業、電影頻道、正夫影業推出,第一屆投入5000萬元推出十部劇情長片。按照官方說法,第一屆共收到700多個原創項目,其中入圍的電影就包括大受好評的文藝片《春江水暖》,今年以付費點播的形式登上了愛奇藝。

此外,愛奇藝“17計劃”也是2017年提出,主要針對青年導演的處女作,目前推出作品有《八月》《淡藍琥珀》《道高一丈》《桃源》等,其中張大磊導演處女作《八月》曾在2016年獲得金馬獎最佳影片。

總體上看,即便是業內知名公司的扶持計劃,最後走出來的項目也主要是偏小衆題材的院線文藝片,或是質量平平的網絡電影。

香蕉計劃和壞猴子影業的扶持計劃在定位上則另闢蹊徑。

2017年香蕉影業發起的“新導演掘地計劃”,旨在發掘商業類型片導演。香蕉影業第一年用650萬作爲獎金,從800多位導演中選出16個,然而目前爲止,還未曾有一部作品或者導演成爲範例。

目前來看,針對商業片人才的發掘,最爲成功的或許要數甯浩的壞猴子影業發起的“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了。從這一計劃走出了多位知名導演。包括憑藉《繡春刀》系列被大衆熟知的路陽,《我不是藥神》的導演文牧野,《受益人》的導演申奧等。

壞猴子影業的“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

今年11月底,bilibili也和壞猴子影業合作,發佈了B站X壞猴子影業青年導演扶持計劃,預計每年打造三十部短片作品。

影視名人用自身名氣和資源帶動新導演也是一種方法,比如賈樟柯2010年發起的“添翼計劃”以及黃渤的HB+U新導演助力計劃。賈樟柯在前幾年曾作爲監製和投資人推出了《hello!樹先生》等電影節熱門作品,董潤年的《被光抓走的人》以及李霄峯的《風平浪靜》都是黃渤扶持的作品。

此外商業性質的還有的版權交易平臺雲萊塢發起的“雲萊塢·新編劇大賽”,中國青年出版社、北京名赫集團、阿里文學主辦的”華語國際編劇節”,以及優酷今年提出的“一千零一夜編劇計劃”。

有編劇被拖欠150萬,更慘的是劇本被壓不孵化

從校園選拔到導演聯盟,從文藝小衆電影到商業類型片,這些新人扶持計劃聚焦影視創作的不同人羣、不同階段,可謂是百花齊放。但從前面的詳細梳理可以看到,真正出來的優秀新人和優秀作品相當有限。

那些最終脫穎而出的項目,往往也是也是輾轉國內多個影展影節創投、扶持計劃後纔得到認可。比如白雪曾帶着《過春天》參加過“青蔥計劃”,隨後又獲得了萬達的支持。顧曉剛的《春江水暖》也曾去過“青蔥計劃”,之後才從愛奇藝的“大愛青年電影計劃”中脫引而出。

顧曉剛的《春江水暖》也曾去過“青蔥計劃”,之後才從愛奇藝的“大愛青年電影計劃”中脫引而出。

“新人扶持計劃有很多,但其實意義不大。”導演尹瑞對數娛夢工廠說,“尤其這兩年,靠譜的很少,而且普通的新人很難被選上,不是有能力就可以的,題材、機遇什麼的都很重要。”

編劇何鳶也表示,在比賽中“低價”賣出劇本不是最難過的,最難過的是對方拿着故事,只是壓着,一直沒辦法孵化。

目前,劉曉峯的劇本依然在香蕉影業手中,未曾得到開發。按照他的說法,去年該劇本也曾入圍北京國際電影節的創投並得到多位投資人的青睞,但由於劇本版權在香蕉影業,於是他便將意向投資方推薦給了香蕉影業的相關負責人,但隨後便不了了之。

由此來看,項目落地纔是導演編劇的最終訴求,但目前,在這一方向上,國內影視行業依然是任重道遠。

行業寒冬和疫情的打擊讓影視行業重新洗牌,隨着熱錢消失、一些跨界而來的公司離開,很多新人扶持計劃也沒了動靜。

“其實只要有一批公平和正直的人真心想要扶持青年人,還是能做好的。”尹瑞認爲。經過一輪洗牌之後,真正留下來、依然堅持發掘年輕電影人的新人扶持計劃,會形成更強的口碑效應。

劉曉峯提到,他發出微博之後,有前輩找到他透露,他是科班出生的,入行早兩年,但目前爲止被拖欠的稿費已經高達150萬。

“儘管不太可能,但我依然希望我是最後一個遭遇這種情況的人,也希望行業能越來越好。”劉曉峯表示。

(來源:界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