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陰暗面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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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學家凱瑟琳·弗萊徹(Catherine Fletcher)歷來就以描述十六世紀的爾虞我詐而爲人所熟知。在《羅馬自己人》(Our Man in Rome,2012)中,她的主人公是一個意大利老滑頭格雷戈裏奧·卡薩利。另一本作品《弗洛倫薩的黑暗王子》(The Black Prince of Florence,2017) 中,弗萊徹把目標對準了亞歷山大·德·美第奇短暫而足以稱得上是驚悚的一生。亞歷山大是洛倫佐二世·德·美第奇和美第奇家中一個摩爾人女傭的私生子,他使盡了所有手腕,一路扶搖直上,成爲了弗洛倫薩的第一位世襲統治者,還娶了神聖羅馬帝國國王的一個女兒。最終年僅26就被自己的遠房堂兄暗殺,後者利用自己守寡的妹妹來引亞歷山德羅上鉤。

弗萊徹最近的一部作品《美麗與恐怖》(The Beauty and the Terror)則扯了一張更大的畫布,貫穿整個16世紀,講述了意大利當年的政治和文化版圖。故事要從十五世紀九十年代說起——這是激昂而動盪的年代:克里斯托弗·哥倫布和美利哥·韋斯普奇在“航海大發現”中拔得頭籌,法國入侵了倫巴第;吉羅拉莫·薩沃納羅拉在弗洛倫薩燃起“虛榮之火” 的文化毀滅運動;米蘭的達芬奇創作了《最後的晚餐》;而腐敗淫亂的亞歷山大六世如願以償奪得了他那夢寐以求的教皇之位。

接下來的十年更是戰火不斷。法國、西班牙、奧斯曼帝國打個不停,意大利內部各個省份和城邦紛爭不休,狼煙四起。弗萊徹循着歷史的蹤跡,追溯了一個個錯綜複雜而叫人沮喪的故事。教皇的兒子紅衣主教愷撒·博爾吉亞是個當之無愧的殘忍軍閥,以他的野蠻的征戰天才閃電戰般地征服了羅馬尼亞。佛羅倫薩外交官尼古拉·馬基雅維利細細分析了這一事件,還在鉅著《君主論》中作爲論述案例。這部著作簡明扼要地講述了當時非道德的現實政治,絕對稱得上是戰火蹂躪下那些年的重要註腳。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和反改革派的阻力則爲已經混亂不堪的這個世紀增添了一個新的一個維度——宗教與意識形態衝突。

馬基雅維利的靈感。愷撒·博爾吉亞肖像 畫家:Altobello Melone(1513年)。圖片來源: Dea/Adgli Orti/De Agostini/Getty Images

弗萊徹憑着自己深厚的底蘊在這個艱深的領域起舞。她成功創造了超凡的緊張氣氛和戲劇效果,但又不失歷史精準性。即便你對康佈雷同盟和特利騰大公會議只是略知一二,也能在這本書中找到一個清楚的解釋,並且瞭解其中背景。書中也不乏那個年代性政治的尖銳描寫,比如說被強制圈在修道院隱居的女人,以及在情色詩歌中讚美強姦的皮埃特羅·阿雷蒂諾和他的追隨者們。

這本書充滿力量,但也有自己的一套敘事議程,在這一點上稍微有點令人掃興。弗萊徹的副標題雄心勃勃,也充分彰顯了她的意圖——希望帶讀者看到一段意大利文藝復興的另類歷史。

正統觀點認爲,文藝復興展現了一個完整的圖景,充滿精緻的藝術和令人憧憬的發明創造,這是一個新的黎明,終於以光明的理性之光,擺脫了中世紀迷信的黑暗。弗萊徹指出,這種烏托邦式的世界觀是19世紀的發明。藝術史學家雅各布·布克哈特(Jacob Burckhardt)在1860年的作品《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The Civilization of the Renaissance in Italy)中領銜,將這一觀點發揮到淋漓盡致。沃爾特·佩特等一衆維多利亞美學家則用自己的滔滔口才維持鞏固地位。然而對於那些真正在這個“黃金時代”生活與勞作的人來說,他們心知肚明,文藝復興時期,恐怖淹沒了美麗。

她的“另類歷史”認爲,這種粉飾太平的歷史修辭掩蓋了真正殘酷的現實,那裏充斥着戰爭、腐敗、壓迫和厭女症。這就是真實歷史中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

到這裏爲止,一切都還說得通。但她接下來還說,那個時代偉大的藝術成就本身就在和這些不公義的行爲同流合污,這一點也說對了嗎?在圖書出版的宣傳中,她濃墨重彩地拎出了文藝復興時期最具代表性的藝術作品《蒙娜麗莎》。畫中的那個女子麗莎蓋拉蒂妮所嫁之人並不是什麼絲綢商人,而是一個奴隸販子。

弗萊徹認爲,“歷史背後的故事”讓人們從一個全新的、負面的視角審視蒙娜麗莎的微笑。

《美麗與恐怖》

弗萊徹對絲綢商人弗朗西斯科·戴爾·喬孔達的控訴重量驚人。這位作者引用了藝術史教授馬丁·坎普和朱塞佩·帕朗第2017年出版的《蒙娜麗莎:其人其畫》( Mona Lisa: the People and the Painting )。書中指出,弗洛倫薩大教堂記錄了1487到1500年間由弗朗西斯科贊助的11次洗禮,受洗的是10個女人和一個12歲小男孩,他們有可能都是奴隸,通過受洗而皈依基督教。其中三個女人是摩爾人,還有一個女人的名字聽起來非洲味十足:昆巴。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的富裕家庭曾經參與販賣非洲人,這點當然不容忽視。令人遺憾的是,達芬奇本人也並沒有更仔細地考察主顧的道德純潔性。話雖如此,僅憑13年來的11次洗禮,就給弗朗西斯科貼上奴隸販子的標籤,實在無法坐實。

同樣地,弗萊徹也提出威尼斯花魁安吉拉·德爾·莫羅(Angela del Moro,又稱Zaffetta)就是提香的《烏爾比諾的維納斯》中那個慵懶側臥的裸體女人的模特。在此之前,她還是洛倫佐·維尼爾的詩歌裏輪姦的受害人。因此,她得出這樣的結論:儘管Zaffetta其人是誰尚是一種猜測,但提香的維納斯與那個年代流行病般蔓延的性暴力有關。如此說理實在牽強。

儘管這本書給出了精準清晰的歷史脈絡,但以上這些這種說理不充分的21世紀異議實在是偏離了好書應有的標準。

(來源:界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