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比一鏡到底更有看頭的是一片赤誠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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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提示:本文有劇透!

英國導演薩姆·門德斯(Sam Mendes)在其作品《1917》中做出了“一鏡到底”的嘗試,也就是說電影從頭到尾只有一個鏡頭,不剪切,沒有戰爭片常見的蒙太奇和場面調度。鏡頭基本上都跟隨喬治·麥凱飾演的英軍下士Schofield活躍在一戰的戰場。

戲劇出身的門德斯自從《美國麗人》(1999)踏入電影界以來,一共纔不到十部作品,但部部有看頭。比如《毀滅之路》《革命之路》和兩部007系列(《007:幽靈黨》《007:大破天幕殺機》),雖然很難爲這些作品打上非常明顯的“作者標籤”——上述這些片子有的是商業大片,有的是探索人性情感的危機,還有強調劇情和心理衝擊的驚悚片,但真實和真誠一直是他所追求的境界。所以他也在不斷嘗試,不斷挑戰自我。2014年在接受《名利場》採訪時,他曾給出25條“讓你成爲更快樂導演”的建議。他說,“學着把熟悉的東西變陌生,把陌生的變熟悉。像導演莎劇一樣導演新劇,像導演新劇一樣導演莎劇”。

《1917》海報

《1917》就是門德斯最新、最大膽的一次嘗試和突破。1917年4月6日,天氣似乎並不糟糕,橫亙着無數泥濘的戰壕。傳令兵Blake和Schofield上一刻還在享受着日光浴,下一刻就樂呵呵趕去戰壕裏的指揮中心。路上兩人插科打諢,心想着也許是一趟送信回家的美差。鏡頭一路跟隨兩人,走過田野,穿過小溪,從後排戰壕悠閒讀信抽菸的士兵中輾轉來到最前線,這裏,路過的將士們大多匍匐在溝前,刺刀閃閃,氣氛完全不一樣。指揮所將軍的指令卻是讓他倆穿過德軍佔領區,務必在第二天拂曉前把“取消進攻”的指令傳達給深入敵後的英軍第二營,空中偵察已經發現德軍佯退的圈套,而電話線又被切斷,重任只能交給他們。選中他們還有一個私心,Blake的哥哥也在第二營,不送達,就永遠不能再相見。

《1917》劇照

自此,電影鏡頭一直跟隨這兩位士兵,從他們的主觀視角來審視和感受煉獄般的一戰戰場。

英國衛報的Peter Bradshaw毫不吝嗇他的讚譽,在《薩姆·門德斯將西部戰線的恐怖變成了單鏡頭的傑作》中寫道,“《1917》是門德斯自2005年不被理解和受重視的《鍋蓋頭》以來最不折不扣的野心和激情之作。這是部創作大膽又驚險的電影。”

儘管“一鏡到底”和主觀視角的概念和實踐並不是那麼新鮮:早期希區柯克的《奪魂索》、索科洛夫史詩級的《俄羅斯方舟》,還有伊納裏多勇奪奧斯卡的《鳥人》都有一鏡到底的嘗試,且都成功;主觀視角也有很多導演用過,2016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索爾之子》也是跟隨猶太人索爾在奧斯維辛的遭遇。但《1917》的成功之處在於用如此獨特的形式來表現戰爭的殘酷和不可預見,讓觀衆完全沉浸在那場硝煙和人性掙扎中,不僅有主觀的各種情緒和所見所聞,還有客觀效果的張力。

《1917》劇照

《IndieWire》評價道,“(《1917》)雖然攝影機每次只能對準一個方向,但這正成爲了門德斯偉大構想的推動力——在一個充滿未知變量的時間內,你只能看到你能看到的,總是得要朝着畫面外去尋求進展。”雖然有些時候“一鏡到底”只是一種視覺欺騙,所謂的“一鏡”依靠的是前期表演和拍攝的“硬功夫”或後期修飾,同時,依靠鏡頭起落的精準設計和控制,可以很好掩蓋剪輯的痕跡。《1917》中也有主人翁Schofield被槍擊暈倒後的黑屏和再續,理論上也不是一個鏡頭了。但技術的突破只是“形”。

《1917》片場照

更打動觀衆的是這背後的赤誠。Blake爲了能儘快送達消息,救哥哥於危急,不顧Schofield再三勸說,一定要在白天馬上出發;在德軍的戰壕,貪吃的大老鼠引發了埋下的地雷,Schofield被埋,Blake竭盡全力從廢墟中救出他,領着被灰塵矇眼的Schofield趕在地道坍塌前跑出來;兩人救助被擊落的德軍飛行員,Blake卻被恩將仇報的飛行員刺傷,大出血,在彌留之際問Schofield“我這是快死了嗎?”“是的。”“告訴我媽媽我很害怕。”“ 好。”戰爭中的小夥伴轉眼就逝去,Schofield開始了自己“一個人的不可能的任務”;帶着夥伴的銘牌和戒指,開始穿梭德軍封鎖線。

《1917》劇照

赤誠之下必有美景和深情。Blake和Schofield路過廢棄的村莊,德軍硬生生把櫻桃樹砍斷,滿地的花瓣還在。Blake回憶自己家旁就有很多,經常和哥哥、媽媽一起在櫻桃成熟季節去採摘。但就在美麗櫻桃樹不遠的地方,Blake永遠藏在了這片土地。之後Schofield在德軍追殺下跳入瀑布,順流而下,在一片浮屍中踉蹌爬上樹樁,這時一陣風又吹來漫天的櫻桃花瓣,在生與死之間,唯美不破。《1917》另一處至誠至美的地方是Schofield被擊昏後黑夜中在隆隆轟炸聲中醒來,扶着危牆,走到門口,廢墟中炮火燦爛,照耀出整個天際,美到震撼,但美麗之中卻是大片的斷壁頹垣。此情此景,既詭異,又燦爛。

影片最後,爲了把命令在總攻最後一刻給營長,Schofield在向前衝鋒的隊伍中橫着狂奔,慢鏡頭+廣角視野,簡直是腎上腺爆棚,完成了電影史上最美的“橫行”,拯救了英軍士兵的性命。1957年庫布裏克也拍了一部反映一戰中法軍集體衝鋒的電影《光榮之路》,裏面英勇犧牲之下的“光榮之路”是士兵們的鮮血和屍體來鋪平的;而門德斯的《1917》也把光榮重新還給了普通的士兵,Blake的生死託付,Schofield歷經九死一生還不忘救助法國小女孩的精神氣質,是電影能寫進影史的濃墨重彩。

《綜藝》爲《1917》打出了滿分100:“儘管很多人在讚歎其驚人的電影創作方式,但終究是門德斯對於角色和人性而非技術的關注,使得《1917》成爲2019年令人印象最深刻的電影成就之一。”

(來源: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