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基·波普拍“朋克簡史”:朋克的反面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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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場賽馬,朋克選手本來一馬當先,但被海洛因所害,摔了跤。最後別人都超過了我們,而我們從未抵達終點。”

——“美國朋克主要是取樂,爲所欲爲,英國朋克更具政治性。美國朋克的高加索音樂味道濃重,英國朋克則更愛雷鬼。”

——“朋克是裝載邪惡動物力量的工具。”

——“朋克變得非常雄性,非常暴力,我在臺上像野生動物一樣反應迅速,後來甚至能在不唱錯歌詞的情況下一拳打掉一個靠近我的‘觀衆’。”

——“朋克是禮物。一旦你想賣掉它,它就自動消失。”

——“Green Day說過一不巡演,二不看《泰坦尼克》。他們搭上巡演巴士的那一天,我給他們送了一張《泰坦尼克》的海報。這下兩者都齊活了。”

……

以上內容出自伊基·波普(Iggy Pop)和時尚設計師約翰·瓦維託斯(John Varvatos)聯合出品的四集紀錄片《朋克》(Punk),出鏡的大佬包括韋恩·克萊默(Wayne Kramer,MC5樂隊)、約翰尼·羅頓(Johnny Rotten,“性手槍”樂隊)、瑪奇·雷蒙(Marky Ramone,“雷蒙斯”樂隊)、亨利·羅林斯(Henry Rollins,“黑旗”樂隊)、比利·喬·阿姆斯特朗(Billie Joe Armstrong,“綠日”樂隊)……

在這部200多分鐘的朋克口述簡史中,“老人”們坐在各色皮沙發上回溯歷史,撈出來的往事在空曠的工業風大空間裏猶鼓動不止。但誰都看得出來,這樣的往事回憶正是朋克的反面。

朋克是暴烈、兇狠、短促、出於本能的爆發,而這些面孔發皺、或身材發福、或兩者皆有的老朋克們已被歲月煉成智慧和冷靜的化身。他們對着鏡頭娓娓道來已在採訪中重複過無數遍的情景,隔着時間更清晰地望向朋克的興起和衰落,就像觀察天體運動、四季更迭一樣自然。

回憶當年的紀錄片,往往就有這樣奇怪的巨大反差。資料影像中的年輕人和作爲敘述者的中老年渾身不搭界,只有依稀可見的面貌相似處和模糊的名稱揭示他們的關係。

紀錄片還做了一個古怪的設計:讓受訪者用黑膠唱片放別的朋克樂隊的碟。鏡頭剪輯他們一個個隨音樂搖頭晃腦、以掌擊節,臉上浮現溫馨又迷醉的表情。音樂戛然而止時,他們重回現實空間,接續敘述的節奏。

《朋克》不是拍給資深愛好者看的,也肯定不是拍給年輕人看的。資深愛好者對這樣寬泛的梳理早就了熟於心。老朋克們現在的樣子,如果給年輕的他們看到,一定也會嗤之以鼻,更別說坐下來觀看他們的“紀錄片”。那它是拍給誰看的呢?觀影對象必定已不再年輕,但至少聽過“MC5”“性手槍”“黑旗”“涅槃”“綠日”們,知道“朋克”和“搖滾”的區別,嚮往過“朋克精神”,有過內心力量衝撞,欲噴薄而出的體驗。

如今這波潮涌早就過去,就像影片中讓人印象深刻的“壞腦”樂隊(Bad Brains)達里爾·詹尼弗(Darryl Jenifer)說的,“不是後來不喜歡朋克了,而是這段時期很自然地結束了”。這時才適合觀影懷舊。影片最後,各位老朋克們接連說出鼓舞人心的話,關於朋克精神,朋克不死,朋克在今天尤其重要云云,其實都沒有必要。

因爲它追溯的朋克簡史用事實使觀衆相信,它像任何一種文化現象,興衰自有時。今天不會再有年輕人像攜帶隨時會爆炸的炸彈一樣荷爾蒙過剩,不會在“音樂現場”玩命。一切皆便捷的時代孕育不出朋克。至少不會再出現那一代的朋克,因爲場景不復存在,影片在開場時就已點名,朋克發源地、1970年代的紐約,垃圾山高達10米,街道充滿危險氣息。這樣的嚴酷環境和一間叫CBGB的酒吧,加上“白人垃圾”辦的漫畫雜誌,成爲催生朋克的溫牀。

朋克聖地CBGB

原始的朋克不需要技術和舞臺表演(還鄙視它們),信奉“純粹的搖滾”。MC5的韋恩·克雷默遊走在地下世界的邊緣,生活在比紐約更危險的底特律,一度異想天開地以販毒養樂隊,結果被判入獄4年。

第一集講朋克在美國的興起,以及險些令全軍覆沒的海洛因之殤。CBGB成爲朋克樞紐,但充其量也只具有每晚幾百位熱情“觀衆”的影響力。終於,“雷蒙斯”飛赴英國碰運氣。果不其然,朋克在英國大受歡迎(像其它很多在美國不得志的音樂一樣)。

第二集講英國的朋克,追蹤它如何從美國小孩發泄過剩精力的玩意兒,搖身一變在另一個國度得到嚴肅對待。

時尚亦隨着朋克在英國的蔓延發生改變。突然之間,所有人都想穿得和別人不一樣。朋克沒有標誌性打扮,只有挖空心思想與衆不同的奇裝異服青年。他們合力把朋克推向極端。在媒體的推波助瀾下,朋克和各種與“吐”有關的動作聯繫在了一起。上臺前嗑藥給很多朋克帶來過慘痛教訓,啤酒則是多多益善。喝得越多,噴得越多,“觀衆就越愛我們”。

“性手槍”乘風又把朋克帶回美國。這次不再是幾百個觀衆了,美國的年輕人朦朧瞭解到朋克,按照自己的理解塑造它的形象,把更劇烈的身體衝突帶到朋克現場。

當發胖、乖張又陰鬱的約翰尼·羅頓對着鏡頭回憶早死的席德·維瑟斯(Sid Vicious),以很慢的語速說出“我懷念我的朋友們”,鏡頭把自毀但光芒萬丈的席德送回觀衆眼前。死去的明星遠比老去的明星吸引人,席德在舞臺上的影像就是朋克的縮影,像隕星一樣絕不回頭。

約翰尼·羅頓

席德·維瑟斯舊照

第三集,硬核朋克。席德死後,性手槍解散,“彷彿周圍的空氣被吸光了”。約翰尼·羅頓講述自己每次演完回到後臺“都像死過七次,充滿自我懷疑”,註定不能長久。與此同時,朋克音樂人發展出應對現場暴力的方法。“黑旗”的主唱在鏡頭前一副中產階級的樣子,眉飛色舞地描述當年練就的邊唱邊準確出拳擊退近身之人的絕技。當年的他就像個暴徒,在臺上赤裸上身,演唱時劇烈扭動,成爲朋克動物性的絕佳註腳。

本集中另一個富有魅力的人物是“壞腦”樂隊的達里爾·詹尼弗。他在舞臺上空翻似李小龍,不懂樂理僅憑琴身上的點、線、面組合發聲。“壞腦”在白人男性佔絕對主導的朋克世界裏橫空出世,雷鬼加朋克加黑人特有的瀟灑天賦,令臺下的白人朋克樂手們驚爲天人,演出結束後像跟屁蟲一樣粘着“壞腦”。達里爾在影片中的一衆老朋克中顯得尤爲清新,和他對朋克的興趣像風一樣倏忽而過一定有關。

熱情消退後,他沒有刻意挽留,和隊友們任由“壞腦”成爲短暫存在的傳奇。

第四集,朋克進入流行朋克時代。電臺稱王的前互聯網時代,各城的音樂自成流派。孤絕的西雅圖,去過的人會理解爲何那裏音樂憂鬱。“人們只能關在室內玩音樂”,那裏誕生英俊的科特·柯本(Kurt Cobain)。和他關係密切的女朋克凱思琳·漢娜(Kathleen Hannah)在鏡頭前美豔似老去的女星,身份卻是女性朋克樂隊“比基尼殺戮”的一員,一生致力反抗“女性愚蠢、軟弱、糟糕”的陋見。

科特·柯本

隨後出場的“綠日”主唱比利·喬·阿姆斯特朗被同仁們形容爲“輕微扭曲的披頭士”“迷失但有愛”。他們是朋克史上的巨星,真正把地下文化帶入大型體育館。但“綠日”在片中給人留下印象的只有巡演巴士、《泰坦尼克》海報和阿姆斯特朗接受的電視採訪,其表現好似一個初出茅廬的羞澀明星。

這樣的處理,或許是爲了切合這一集的主題:酷的東西一旦成爲流行,魔力也就隨之失去。流行舞臺上大獲成功的“綠日”,在朋克領域中只是有點可笑的叛徒。

有一種說法,最酷的朋克其實是女性,比如帕蒂·史密斯(Patti Smith)。出鏡的朋克中,道出真相的也是一位女性。凱瑟琳·漢娜不勵志,她指着鏡頭說:“如果朋克變成紀錄片,變成一羣老梆瓜在那兒放屁扯淡史前史,它肯定會死。朋克不是歷史,是小孩子正在做的事。把過去的沉澱翻新爲未來,這纔是回溯這一切的價值所在。千萬不要把它神聖化。一旦如此,朋克就徹底躺到棺材裏去了。”

帕蒂·史密斯

(來源: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