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作家克萊爾·莫素德:文化就是你忘記所有之後留下來的東西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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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萊爾·莫素德(Claire Messud)出生在美國康涅狄格州,父親是阿爾及利亞的法國移民,母親是加拿大人。莫素德曾就讀於劍橋大學,在那裏,她遇到了她的丈夫,作家兼評論家詹姆斯·伍茲(James Wood)。現在,莫素德在哈佛大學任教,他和丈夫、兩個孩子以及兩隻小獵犬共同生活在馬薩諸塞州。

同時身爲小說家的莫素德著有7部小說,其中包括入圍布克小說獎的著作《皇帝的孩子》(The Emperor's Children)和《燃燒的女孩》(The Burning Girl)。上個月,莫素德出版了新書《康德的“普魯士小腦袋”,以及我寫作的其他原因》(Kant's Little Prussian Head and Other Reasons Why I Write),收集了她過去20年間的隨筆和書評。

這本新書的書名很有意思,是有什麼說法嗎?

克萊爾·莫素德: 我的靈感來源於托馬斯·伯恩哈德的一篇文章。事實上,我想表達的就是,每讀一本書,我們並不能完全理解書中所有的東西。或許你在一個月或是一年前讀過一本書,當你再回想起來的時候,你想起的都是精華部分——有時候是一個圖像,一個場景,或是某個情節中的一個瞬間,甚至是某篇文章中的一個想法。你不會主動地去記住所有細節,至少不會去有意識地記住全部。正如我爸爸過去常常說的一句話:文化就是當你忘記所有之後留下來的東西。

在你的隨筆中,你的母親經常是一個很重要的角色——她與癡呆症的抗爭是否影響了你對記憶的想法?

克萊爾·莫素德: 早期做腦部手術的時候——你也知道,做腦部手術的時候病人是清醒的——通過多次刺激到病人的小腦,他們意識到,人的所有記憶就儲存在那裏。當他們刺激到某個位置時,病人會說:“我和爸媽在湖面上的一隻小船裏,我那時候9歲,這是空氣的味道。”我母親患的是一種特殊的癡呆症——路易小體(Lewy bodies)。有人是這麼跟我解釋的:“老年癡呆症就像是一把鎖,鎖住了記憶的文件櫃,而路易小體則正好相反,它把記憶的文件櫃打翻在地。”但是不管怎麼樣,記憶總是儲存在那裏的。這和我們讀完一本書之後的記憶是一樣的,你或許一時想不起全部內容,但是它們就在那裏。就像是普魯斯特的瞬間(Proust and his madeleine),那一口瑪德蓮復甦了他多年束之高閣的記憶。你也不知道那些你生活中經歷過的事情或是在書中讀到過的情節,是否會在某一個瞬間會被喚醒。

你總是說自己是混血兒,那你覺得這個身份對你的寫作有什麼幫助,又有什麼阻礙呢?

克萊爾·莫素德: 這一點我也思考了很久。在某種程度上,身爲一個作家就是要把自己抽離出來,做一個旁觀者。維特根斯坦說過,一切哲學都是神經病。如果你沒有點神經質,那麼你也沒有什麼東西好寫的,不過是匆匆過活罷了。我很欣賞愛麗絲·門羅的作品,而她對於住處要求非常嚴格:她住的地方離她上學的地方就很近。我也看好薩爾曼·魯西迪的《想象的家園》。哪怕你只是搬到離家鄉一百英里以外的地方,你也再不會回去。你離開的那個地方就和離開了的你一樣,不斷在改變。

《康德的“普魯士小腦袋”,以及我寫作的其他原因》

你的新書裏面有一篇文章,《青春期女孩》(Teenage Girls),是關於你的女兒和她的朋友的。這些是不是就是你創作《燃燒的女孩》的素材呢?

克萊爾·莫素德: 我之所以寫《燃燒的女孩》這本小說,一方面是因爲我有一個十幾歲大的女兒,另一方面是因爲我經常開車帶她和她的朋友出去玩。很有趣的是,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你似乎是不存在的,你就像是個俄羅斯司機——他們覺得你根本就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如果你幸運的話,往往在這種時候你就能看到,當你不在的時候他們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我曾經有想過,把我年輕時的經歷寫成一個虛構的故事。洛麗·摩爾曾爲一本青少年題材的作品做書評,她形容青春期就是一隻咆哮的狗;最終,這隻狗被埋了,而且是被活埋。我發現,當我以“家長”的身份經歷我女兒的青春期時,這些“被活埋在內心的咆哮”復甦了。

你定期爲《紐約書評》寫書評,其中當然會有些差評。你會怎麼去面對那些被你給過差評的作家呢?

克萊爾·莫素德: 我記得幾年前在倫敦參加過一次聚會,我介紹兩個人互相認識,卻不知道其中一個曾經評論過另外一個人,而且評論的話可不怎麼客氣。他們見面的時候,被評論的作家看着寫評論的人說:“原來,我沒想到你這麼胖。”

現在,身爲一個作家,我很清楚只會有兩種評論:一種是單純評論作品的好與壞,還有一種則是評論作者本身是否想要通過作品達到什麼目的。如果是後者,我會非常感激。如果評論人絲毫沒有感受到我想要表達的東西,我可能會感到受傷或是難過,但是隻要他們能夠試着去理解我想做的事情,那我就心滿意足了。拿《燃燒的女孩》舉例來說,很多美國的評論家一開口都是“這是一本不可思議的小說”。你可以說這是好的評論或者不好的評論,但是對我而言:“嗯,這說了等於沒說。”所以當我的身份變成一個評論家,我想努力做到的就是:儘量不去問“我喜歡這部作品嗎”這樣的主觀問題,而是去思考“作品本身,以及作者通過作品想要表達什麼”。

你的牀頭櫃上有哪些書?

克萊爾·莫素德: 有雅克·阿塔利的《1943年阿爾及爾,欺騙之年》(L’Année des Dupes Alger 1943)、維斯瓦娃·辛波絲卡的《辛波斯卡詩選》(Map: Collected and Last Poems)、馬薩·蒙吉斯特的《影子國王》(The Shadow King),非常精彩的小說,等等。實在是太多了,沒辦法一一列舉。

你是怎麼整理你的書的呢?

克萊爾·莫素德: 以前我是按照字母順序排列。不過現在要是想找一本書就只能靠猜了,因爲書和書摞在一起早已經成堆了。

如果純粹作爲消遣,你會讀什麼書?

克萊爾·莫素德: 疫情隔離期間,我們一直在讀托爾斯泰的書。小說家李翊雲在網上也組織了一個《戰爭與和平》讀書小組。平時,我、詹姆斯和孩子們也會坐在餐桌旁一起讀《安娜·卡列尼娜》。

如果要你推薦一本書給一個12歲的孩子,你會選擇哪本書?

克萊爾·莫素德: 達夫妮·杜穆裏埃的《蝴蝶夢》。

(來源:界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