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獸男孩”紀錄片:逃脫搖滾明星的宿命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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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當·霍洛維茨(Adam Horovitz)和麥克·戴蒙德(Mike Diamond)往布魯克林國王劇場的大屏幕前一站,活像一場大型科技產品發佈會的主持人。他們僞裝成普普通通的中年白人成功人士,風度翩翩,幽默口才佳,觀衆背後的提字機仿若無物。若不是他們自己打趣,臺下的中年觀衆根本不會發現它的存在。

現場導演斯派克·瓊斯(Spike Jones)通過二人的耳機坐鎮,延遲播放的“crazyyyy shits”彷彿一個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笑話,穿越時空急急趕到。環顧四周,當年吞吐時髦口頭禪的愚蠢青少年們已老。

抖掉中年中產的風衣,亞當·霍洛維茨花名Ad-Rock,麥克·戴蒙德以Mike D之名走江湖。他們一起長大,三人組的第三位成員亞當·雅赫(Adam Yauch)已被死神帶走。從他離世的那一刻起,白人說唱組合“野獸男孩”(Beastie Boys)就不再存在。他們塑造的白人混蛋說唱青年的形象,消失的時間要更早一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消失的呢?是他們一炮而紅,壯觀巡演,在加州豪宅揮金如土時,還是八年後回到紐約安定下來之後?

斯派克·瓊斯執導的“野獸男孩”紀錄片《野獸男孩的故事》(Beastie Boys Story)中,亞當和麥克在經過這一切之後成爲成熟又智慧的前巨星——明星最好的歸宿。他們仍然友誼深厚,彼此默契,視缺席的老友雅赫爲樂隊的粘合劑和靈魂人物、督促他們不斷進步的摯友。講述樂隊30年曆史時,他們彷彿站在深淵,把已經乾癟的青春人格漸次打撈,吹一口氣賜予他們重生。

舞臺上的搖滾明星必須盡職扮演自己的角色。一段時間過去後,一個角色的生命走到盡頭,皮囊被丟棄,新的角色誕生,周而復始。現在,靠攢下的海量照片、MTV、採訪和家庭錄影帶,三位“野獸男孩”扮演過的角色重又鮮活地出現在大屏幕上。亞當和麥克近乎慈祥又充滿嘲諷,偶爾惆悵地講述屏幕上三個青少年的往事,彷彿在述說別人的故事。麥克捏着嗓子模仿當年自己講話的樣子,亞當大搖大擺重回短暫的好萊塢電影時光。他們這樣做時顯得滑稽,臺下觀衆笑着笑着就要流出眼淚。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影片/演講的結構脫胎自他們的暢銷書自傳《Beastie Boys Book》,“徹底改變我們的歌曲”說了一首又一首。大屏幕上的往事和脫口秀般的演講來回切換,往事滾滾。

“野獸男孩”年少成名,首專《Licensed to Ill》推出就賣爆,他們一夜之間成了麥當娜的巡演熱場嘉賓。在自己的巡演上,他們被無數的演後派對和酒精湮沒,重複搖滾明星宿命般的輪迴。舞臺上彈出的巨型生殖器和籠中舞女就像聽了太多次的單曲,不僅失去當時聆聽的愉悅,而且每當它們出現,三人都深深感到窒息,彷彿深陷一段禁錮的時間。永遠無法醒來的美夢最終變成噩夢。

當伯樂羅素·西蒙斯(Russell Simmons)和大哥式的製作人瑞克·魯賓(Rick Rubin)希望他們乘勝追擊,繼續硬核朋克+說唱的制勝風格時,“野獸男孩”縮了。從玩音樂的人,開創新風格的人,到真正的音樂人之間,有一道高高的門檻,很多人從來沒能跨越。他們想跨過那道門檻,就必須獨立地創作音樂。

三個人在好萊塢山租的豪宅沒能長久,財務打來的無情電話通知他們賬上餘額不足。紐約男孩們被打回原形,開回破車,住回普通公寓。踢開豪宅的大衣櫥,前屋主瑪麗蓮·格羅斯霍夫(Marilyn Grasshoff)七十年代的奇裝異服僅在他們的影像中留下遺蹟。那棟大屋的泳池上有座橋,雅赫每天早上撲通跳進泳池,游到夥伴的窗前喊他們起牀幹活。事情雖時過境遷,但錄影帶記下蔚藍泳池中的青春。

因不爽事事被操控而與Def Jam撕毀合約後,“野獸男孩”被國會唱片當旗幟升起(背後就是好萊塢標誌)。新 唱片公司斥巨資購買二專《Paul Boutique》的採樣。三人終於當家作主,興致高漲,想把所有靈感統統塞進專輯,採樣層層疊加。他們重操朋克樂隊的舊業,勉爲其難地嘗試爵士和實驗的器樂,做出這張向真正的音樂人邁進,卻叫好不叫座的唱片。

一部音樂紀錄片,最精彩的總是音樂誕生的時刻(而不是宣泄的快感),以及音樂人有別於常人,因創造力而得以延長的青春期。這部影片給我們這樣的過癮瞬間。我們羨慕他們,雖然“野獸男孩”功成名就後便過氣,但還能在幾百人的小場子找到志同道合的同路人。從中學時期就整天混在一起,聽唱片,吹牛打屁,做做白日夢的三位好友,在雅赫的督促下把夢變成一股影響至今的潮流,最終超越了成立之初“白人說唱團體”的稀罕貨形象。

他們沒有黑人說唱那麼街頭,沒有硬核朋克那麼赤裸。說到底,這三人就是紐約中產階級的小孩,在里根時代展現出驚人叛逆後迅速成長,把過剩荷爾蒙變成藝術的創造力。從《Paul Boutique》開始,九十年代的“野獸男孩”艱難跨越門檻,成了真正的音樂人。

死亡在影片中投入幾道陰影。2012年雅赫離世,他們漫長的廝混在一起的青春期隨之結束。更早一些的時候,他們一位一起長大的夥伴因過量吸食毒品去世。回紐約參加葬禮後,老朋友們在酒吧相聚,交談如昨,清涼他們被名聲燒燙了的腦門。

觀影過程中,時不時覺得奇怪,爲什麼屏幕上的人和臺上講故事的人完全不同。如果他們是最好的演員,爲什麼只能略顯笨拙地模仿年輕時的樣子?又是什麼魔法,竟讓友誼和音樂倖免於時間。

(來源: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