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之城》系列再出新作,性別問題是否依舊?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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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一下,你住在美國西北角的一個小鎮。這裏不太像《雙峯》裏的氛圍,但也不是那麼陌生——比起櫻桃派的味道更像是燻黑的牛排,比起熱咖啡的香氣更像是汽油味,終日陰雨連綿,空氣中瀰漫着松樹的氣息。一切都是灰色和綠色的。

再加上一種令人陶醉的迷戀感。你正被慾望所吞噬。他們一直盯着你,意味深長,而且似乎每當你發現自己處於危險之中,他們就會出現。他們很喜歡你,以至於偶爾會出現在你的窗前,看着你睡覺,或許你也有些入迷了。但總有些事會阻止你們在一起。因此,你把自己留在內心的避難所中,不停滴水的綠葉圍繞着你。似乎一切都很浪漫。

聽起來很有趣,不是嗎?如果你過去還不能理解斯蒂芬妮·梅爾的《暮光之城》系列小說的魅力(《暮光之城》系列的第一部小說《暮色》於2005年出版;繼2008年的第四部小說《破曉》之後,如今第五部小說《午夜太陽》於本月出版),或許上述畫面能讓你感受到那種吸引了全世界數百萬粉絲的氛圍。該系列講述了17歲少女貝拉·斯旺隨父親搬到華盛頓州一個潮溼小鎮定居的故事。貝拉很快愛上了外表只有18歲、但實際已經108歲的吸血鬼愛德華·卡倫。愛德華和其他六名吸血鬼住在一起,他們的族長(像仁慈的鄧布利多,但更加性感)將這些吸血鬼訓練成“素食者”——只喝動物的血,不喝人類的血(順便說一句,愛德華在1918年死於西班牙流感時變成了吸血鬼,所以這一切都是一場循環) 。貝拉偶然發現了愛德華的祕密,他們也開始了一段相當危險的戀情。

雖然這些書充滿神祕,並與《哈利·波特》系列一同佔據青少市場,但其中的超自然因素只是推動了故事的發展。從根本上說,《暮光之城》講述的是另一個故事:青春期的愛情。

《暮光之城》系列四部小說在全球累積銷量超過1億冊,還被改編成了好萊塢大片。在《暮光之城》的熱潮中,許多評論家爭相分析這本書的吸引力。2006年,美國詩人伊麗莎白·斯皮雷斯(Elizabeth Spires)在《紐約時報》上寫道,“這部小說的真正意義在於,某些危險的人或事物對人往往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暮光之城:午夜陽光》

《暮光之城》系列在年輕女性和青少年女孩中廣受歡迎,但在許多男孩的心目中,它卻成了不值得關注的女性垃圾——我還記得當時在學校時的心情。2009年,克里斯托弗·米德爾頓(Christopher Middleton)在《每日電訊報》上發表評論稱,“全世界的年輕女粉對《暮光之城》四部小說的瘋狂,與其說是欣賞,更像是狼吞虎嚥。這並不是說男孩們不能欣賞這些書;只是對於普通的男性讀者來說,愛德華和貝拉之間那些感性的對話太長,而實際的行動太少。”不過,《倫敦書評》和《泰晤士報文學增刊》仍然對它進行了報道。梅爾的宗教信仰極大地增加了媒體對作品的學術興趣:摩門教信仰似乎給她的書帶來了一種更加黑暗、更加深刻的感覺,也使得書中對禁慾的推崇至關重要。列夫·格羅斯曼(Lev Grossman)在《時代》雜誌上寫道,《暮光之城》系列小說“表面上乾淨得嘎吱作響,令人討厭,但在下面,絕對是骯髒至極”。 有一件事大家普遍認同:《暮光之城》確實是關於性的。

新近出版的《暮光之城》系列第五部《午夜太陽》故事內容與前四部相同,只是視角換成了男主角愛德華。《暮光之城》的前四本書都是由貝拉講述的——一個天真的、普通的青少年,爲讀者們提供了完美空白的青春期投影。貝拉有一些明確角色的特徵是可以理解的——她很怕生,笨拙,不想參加舞會——但除此之外,她仍然是女孩得以帶入自我的絕佳主角。

但這也給貝拉帶來了另一種含蓄的屬性:被動。愛德華整部小說都沉浸在他會“失去控制”並傷害貝拉的想法中,而貝拉只是被愛德華的困擾所左右。愛德華迷戀貝拉作爲人類的脆弱,因此他對她擁有絕對的權力。愛德華經常把她描述爲“易碎的”,拒絕和她發生性關係,並告訴她這是爲了她好。自始至終,愛德華都認爲貝拉對他有某種無法解釋的力量(有一次,他把她比作“海洛因”)。如果說《暮光之城》的前四部小說給數百萬少女傳遞了一個矛盾的信息——她們的純真更能吸引男人,而男人很難控制自己的性慾;婚外性行爲相當危險,人們應當剋制自己的衝動——那麼這第五本書似乎也不太可能提供更加進步的觀點。在2020年,我們可以很容易地發現其中的問題,雖然即便是在之前,我們也總感覺哪裏有些不對勁。

在《暮光之城》出版的幾年後,E·L·詹姆斯出版瞭如今聲名狼藉的《五十度灰》。《五十度灰》中少有隱喻,赤裸裸正面描寫了性虐待的雙方。但這也是對《暮光之城》的諷喻,《五十度灰》最初是作爲貝拉和愛德華的同人小說發佈在網上,但《暮光之城》粉絲普遍認爲其太過下流。《五十度灰》後來出版,一度讓許多中年婦女深入瞭解了性虐待。當然,這在自願的成年人關係中並沒有什麼錯,但未成年讀物中關於專橫、控制和暴力的男性伴侶的性幻想,一定程度上說明了《暮光之城》傳遞給一代年輕女性的信息。

梅爾經常用隱喻的方式表達她的性主張,但她的隱喻從來都不復雜。《暮光之城》的封面是一隻乳白色手掌中握着的紅蘋果:當貝拉第一次注意到卡倫一家在學校食堂時,她把那個“沒咬過的蘋果”放在了愛麗絲的午餐托盤上。貝拉的姓氏“斯旺”(Swan),寓意着白色純潔的天鵝;而愛德華的姓氏“卡倫”(Cullen),則寓意着殺戮的回聲。當然,吸血鬼本身對人血的渴望便是微妙的象徵。事實上,這個故事的吸引力在於,它能夠用很長的時間來探索女性的慾望與性的現實。也許這個概念,在你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顯得相當陌生,甚至有些可怕:正如2009年珍妮·特納(Jenny Turner)在《倫敦書評》中所寫,《暮光之城》的市場是“女孩們對性的渴望和對性的恐懼”。慾望,在牀上的親吻,以及永恆真愛的承諾,都更加吸引人。這一切都很好——直到主角們,就像在《暮光之城》中那樣,不做愛,即使雙方都很想要。

《暮光之城》對童貞的關注在字面和隱喻層面都有所體現。其中最重要的隱喻是貝拉渴望被愛德華變成吸血鬼,而這也構成了整本書的基礎。貝拉的人性是兩者關係的主要障礙,原因有二:一是愛德華在任何時候都想吸乾她的血,二是她最終會變老死去。愛德華一直拒絕“改變”她,這樣她就不會像他一樣遭受邪惡的詛咒。這是維多利亞時代關於童貞墮落的一個直白的比喻——一旦你失去了童貞,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在字面上,愛德華對獨身的承諾讓他擔心,如果他和貝拉發生性關係,他便會用他野蠻的力量壓死她,喝她的血——而且他碰巧在道德上反對婚前性行爲。在第三部《月食》中,當貝拉試圖說服他時,他回答說:“相信我,我也想。但我想先娶你爲妻!”

但種種這些思考最終歸於粗劣而陰鬱的發展:當貝拉和愛德華終於在蜜月中做愛(在第四本書,經過1500多頁的思考後),肉體的激情加上愛德華的超人力量,讓他毀掉了整張牀。但這些危險遠遠不夠,貝拉很快發現她懷了一個吸血鬼寶寶,這個吸血鬼寶寶在榨乾她身體裏的營養,喝她的血。吸血鬼寶寶幾乎耗盡貝拉的生命,她最好的朋友雅各布建議她流產,但貝拉斷然拒絕了。當貝拉在分娩中瀕臨死亡時,救世主愛德華突然撲了過來,最終把她變成了一個吸血鬼。

自《暮光之城》第一次出現在我們的書架上以來,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儘管婚外性行爲在當時算不上是禁忌,但在電影、書籍和電視中,性仍然經常被掩蓋或美化,《暮光之城》傳遞的信息也不顯得那麼刺耳了。從那以後,我們學會了“性積極”、反污名化女性性行爲,以及如何識別男女中的權力濫用。如果《午夜陽光》是一本爲“暮光一代”(現在20多歲或30歲出頭的女性)寫的書,那麼也許大多數人都會帶着懷疑的眼光讀完它。在2006年的一次採訪中,斯蒂芬妮·梅爾表示,“吸血鬼代表着世俗和天堂之間的選擇。” 選擇天堂並不可恥,但從字面意義上講,我想我更傾向於世俗。

(來源:界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