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伽利略這樣的人,真理不會自動戰勝謬誤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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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老話說,真理必會戰勝謬誤。然而,歷史許多時候背道而馳。若沒有人爲真理而戰,使謬誤節節敗退,真理便可能枯萎,甚至在一段時間內消失不見。著名的意大利科學家伽利略·伽利雷可謂最瞭解其中滋味。

這位一度幾乎憑藉一己之力創立了現代科學研究方法的科學家,很容易被我們想象成一位躲在象牙塔裏的文藝復興時期知識分子——他既不關心,也不樂意爲了捍衛科學投身戰壕,玷污自己的聲譽。但事實上,伽利略不僅堅定不移地推崇科學,宣揚我們能從科學中學到之事,而且他在宣傳方面很有一套,讓人們能夠真正理解自己的主張。

以今天的眼光來看,我們很難想象科學還需要“捍衛”。但一場否定科學事實的政治風暴已經席捲了這片土地。在包括新冠肺炎疫情的最初應對方案、氣候變化現實在內的許多事件中,我們都能看到否定主義的身影。反對給兒童接種疫苗和反對達爾文進化論自然選擇學說的謬論,也是否定科學的典型案例。爲了教育公衆而把自己的事業、名聲甚至健康置於險境的科學家們可以從伽利略身上受到鼓舞,他的勇敢抗爭爲後輩引領了方向。

捍衛科學:2017年的美國華盛頓,“爲科學遊行”(March for Science)的活動人士向當局貶低和淡化科學影響力的官員表示抗議,伽利略想必會爲他們驕傲的 圖片來源:bakdc / Shutterstock

伽利略花了不少時間走出關鍵的第一步——把自己的科學發現從拉丁文改爲用意大利方言發表,當時的科學著作用拉丁文發表是慣例,而意大利方言則是普通大衆使用的語言。這樣一來,除了受過高等教育的精英階層以外,所有聰明好學的人都能閱讀最新的科研著作。即使這麼做可能冒犯某些人,他也從不退縮。比如,面對與自己對太陽黑子本質的看法不一致的德國耶穌會天文學家,伽利略直接予以了回覆。他用意大利方言迴應道,因爲 “我必須讓每個人都讀得懂”。伽利略這麼做還有一個原因,他不希望自己作品的原意被曲解。

伽利略也明白,儘管數十年來教堂坐擁着藝術和音樂的輝煌和魔力,但同期的科學界也有了一項迷人的新發明——望遠鏡。即使是伽利略也無法抵擋它的誘惑,他在著名的《星際信使》中寫道,“在這本小冊子中,我記述了一些偉大的發現,以供每個渴望探索自然的人去觀察和思考。我之所以用‘偉大’這個詞,是因爲這些事物本身精彩而新奇,千百年來人們對其聞所未聞,此外,把這些事物帶到我們眼前的儀器同樣也是偉大的。”這推動他開始計劃第二個雄心勃勃的宣傳活動。

如果他把望遠鏡(以及它的具體使用方法和他製作的天文探索小冊子)分發到歐洲的各個角落,讓有權勢的人,也就是科學家的資助人——公爵和主教能夠通過自己的雙眼遠望天空,那會是怎樣一番情景呢?他們會看到月球表面壯觀的隕石坑和月球山脈,看到四個前所未見的木星衛星,看到太陽表面的黑子,以及銀河千千萬萬的繁星。

但望遠鏡價格昂貴,生產的技術難度也很高。其透鏡對質量要求極高,必須既具備高分辨率,又能看清暗天體。“能看清所有物體的精細鏡頭相當罕見,我製作了六十餘臺望遠鏡,花費了無數精力和金錢,但其中能留下來的只有很小一部分,”伽利略於1610年3月19日寫道。那麼這個浩瀚而高風險的工程的費用是誰承擔的呢?

今天,羅馬天主教會可以說是世界上唯一最具影響力和最強大的宗教組織,但如今它的權力大多侷限於道德和宗教領域。在伽利略的年代,羅馬天主教會是一股強大的政治力量,它吞併其他失敗的公國,把它們融合爲所謂的“教皇國”(papal states)。那個時期,各鄰國的國家元首極度渴望在羅馬天主教會面前展現自己的力量。

因此,伽利略選擇把自己宏偉的計劃呈遞給托斯卡納(今意大利中部大區)的科西莫二世·德·美第奇大公,也就毫不意外了。科西莫欣然同意資助其製造望遠鏡。此外,他還吩咐托斯卡納使節去往歐洲主要國家的首都宣傳伽利略的科學發現。如此一來,他使自己的美第奇家族——文藝復興發源地佛羅倫薩的統治者——與現代科學緊密聯繫在了一起。這對大公和伽利略來說是雙贏的。

後來,伽利略快速掌握了我們今天的公關專員常用的“快速回應”關策略。他對所有針對他的發現的負面評價都做出了快速回應,且言辭十分辛辣。

比如,耶穌會數學家奧拉齊奧·格拉西(Orazio Grassi,他常用筆名“Sarsi”打掩護)在其作品《天文學與哲學的平衡》(The Astronomical and Philosophical Balance)中批判了伽利略對彗星和熱力本質的看法。書中,格拉西引用了古巴比倫人通過旋轉吊索來煮雞蛋的傳說,他錯誤地認爲這個故事能增加自己的論證力度。

沒搞錯吧?

伽利略寫了一部驚世駭俗的論戰作品《試金者》(The Assayer)作爲迴應,其中他如同貓捉老鼠一般輕易地駁斥了這個虛構的傳說:

伽利略的努力真的讓科學在數十年,甚至數百年間免於坐冷板凳的命運嗎?很不幸,並沒有。後來他遭到宗教法庭的審判,並以“強烈的異端嫌疑”罪名被定罪,這在解碼宇宙的領域引發了寒蟬效應。著名的法國哲學家、科學家笛卡爾在一封信中寫道,“我在荷蘭萊頓和阿姆斯特丹打聽伽利略的《世界體系》(World System)是否有售,因爲我聽說它去年已在意大利出版。別人告訴我,這本書確實出版了,但所有印本已在羅馬被焚燬,伽利略也被定罪處罰。我聽聞此事很震驚,險些也決定燒燬我的所有論文,或者至少再也不讓別人讀到它們。”

我猜很少有人能準確說出伽利略的發現,或者知道爲什麼他被稱爲“現代科學之父”。但在世界範圍內,在與當今政治局勢同樣脆弱的談話中,伽利略的“繼任者”們把“事實的另一面”(alternative facts)包裝成真正的事實,他們高舉雙手,嘗試把謊言說成真理,或者更可怕,把真理說成謊言,他們總會用伽利略的話“然而地球確實在轉動”作爲迴應。

伽利略也許從未確切說過這句話。至少他肯定沒在宗教法庭這麼說過——否則就是不要命了。但無論這句箴言出自他口中,還是出自他在審判後被教會軟禁期間結識的某位擁護者,抑或是出自後來的歷史學家,有一件事是我們能確定的:這句箴言代表了所有伽利略所堅持的東西。它傳遞了一條清晰的信息:無論你選擇相信什麼,事實是不會改變的!科學最終取得勝利,不僅僅是因爲伽利略爲我們今天所接受的真理制定了研究方法與規則,而是因爲伽利略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和自由去捍衛它。

本文作者馬里奧·利維奧(Mario Livio)系天體物理學家兼作家。他最近出版了新作《伽利略與科學之敵》(Galileo: And the Science Deniers)。

(來源:界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