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年前的1999年,一本有關“野外游泳”的書出乎意料地成爲了暢銷書。這本名爲《水上日誌:游泳穿越英國的旅程》( Waterlog: A Swimmer's Journey Through Britain )的書結合了傳統的探索性敘述和關於自然世界的新寫作方式,這是作者羅傑·迪肯(Roger Deakin)對游泳和大自然一生熱愛的產物。
《水上日誌》推動野外游泳這一小衆興趣轉變爲了一波全國性的運動熱潮,也催生了後來被稱爲“新自然主義寫作”(New Nature Writing)的運動。
新的(相對於舊的)自然主義寫作較難定義,書中內容通常來自作者的親身體驗,推崇文化歷史學家喬·莫蘭(Joe Moran)所說的“我們與自然世界的日常聯繫”。
如今20年過去了,每家書店都在顯著位置展示着最新出版的書籍,今年的包括羅伯特·麥克法倫所著《幽暗的土地:一場深遠的時間旅行》( Underland: A Deep Time Journey ),布里吉·斯特勞布里奇·霍華德所著《與蜜蜂共舞:迴歸自然的旅程》( Dancing with Bees: A Journey Back to Nature ),以及我自己的拙作《聖誕節的十二隻鳥》( The Twelve Birds of Christmas )。
儘管目前新自然寫作在出版界獲得了成功,但在表面的光環之下仍有一些爭議。自然寫作的作家們似乎不是探討關於性別、種族和政治話題的最佳人選,但這些爭議在根本上仍是存在的。這之所以重要是因爲,正如所有作者都渴望的那樣——希望讀者真正與大自然產生互動,所以讀者需要與寫作的主題以及故事的講述方式建立聯繫。
英國作家海倫·麥克唐納與她的獲獎傳記作品《鷹》 圖片來源:Justin Tallis/AFP/Getty Images
反覆被質疑的一個問題是,這種寫作類型是否已被白人中年男性過多地掌控,以致其他聲音被泯滅了?在過去的十年中,女性撰寫的許多書籍都獲得了極大的影響和極高的銷量,其中包括海倫·麥克唐納悲傷動人的回憶錄《鷹》,以及艾米·利普特洛的《逃離之地》,後者講述大自然的救贖力量如何幫助她戒除了物質成癮。該兩部作品在評論界和商業上都獲得了成功。
但是,即使性別平等正在進步,大多數自然寫作者仍來自一個小圈子——除去少數例外,他們的主要特徵仍是:中產階級、中年、白人。
如果你瀏覽YouTube視頻網站或查看社交媒體,很快會發現,很多年輕作家正在創作有關大自然的內容,但大多都是發佈在博客和視頻中。一個可喜的轉機在於,社交媒體目前成爲了通往圖書出版的一種渠道。獨立出版商Little Toller剛剛邀請了一位來自北愛爾蘭的15歲孩子達拉·麥克阿納蒂(Dara McAnulty)撰寫他的第一本書:《一位自然主義者的日記》( Diary of a Naturalist )。根據達拉的博客(該博客得到了英國電視節目主持人、自然主義活躍人士Chris Packham的讚譽)記錄,該書將記載患有自閉症傾向的達拉體驗大自然世界的獨特方式。
與此同時,現年17歲的英籍孟加拉裔自然主義者麥耶-羅斯·克雷格(Mya-Rose Craig,暱稱“鳥女郎”)正在努力改善“可見少數族裔”(visible minority ethnic,指可通過膚色判斷的少數族羣或個人)作家聲音被淹沒的問題。
麥耶-羅斯指出,這類作家試圖打入出版行業時障礙重重:“主流出版商應當允許 ‘可見少數族裔’ 的自然寫作作家以他們自己的聲音誠實寫作,但人們通常期望他們的寫作在內容和風格上遵從已有的自然寫作規範。”
一個令人振奮的新聲音來自扎基卡·麥肯齊(Zakiya Mackenzie),她是一位出生於倫敦的年輕女性,在牙買加長大。今年早些時候,她成爲英格蘭林業協會(Forestry England)的首批兩位常駐作家之一。與此同時,《柳草評論》(The Willowherb Review,該雜誌以這種特別頑強的野草命名)目前爲少數族裔新秀作家們提供了一個在線展示的平臺,包括在第一期中展示了前文提到的克雷格。
無論是在性別、年齡、種族還是階級方面,自然寫作的多樣性都是一個令人振奮且必不可少的趨勢。不過,所有作家,無論其背景如何,現在都必須面對另一個問題,即他們應該在多大程度上涉及環境危機。
作家羅伯特·麥克法倫,攝於2012年 圖片來源:Andy Hall/The Observer
2015年,自然寫作中的兩大重要作家——馬克·科克(Mark Cocker)和麥克法倫——在《新政治家》雜誌上展開了激辯。二人爭論的焦點是,作家是否有責任涉及令人十分不安的環境現狀,或者說,將自然寫作的背景定位爲個體的、私人的(而不是政治性的),是可接受的嗎?
英國桂冠詩人西蒙·阿米蒂奇最近也加入了這場辯論,指出有關自然世界的詩歌需要直面氣候變化問題。他說:“除非放在大的自然環境中,否則你現在沒法兒寫作關於自然世界的詩。”
在我看來,關於自然世界的寫作可以採用截然不同但又同樣有效的方式。羅伯特·麥克法倫和傑基·莫里斯(Jackie Morris)共著的《失去的語言》( The Lost Words )是一本震撼的書,它通過詩歌和大面積的繪畫來讚美大自然的語言。但另一方面,2019年度我最喜歡的書是本尼迪克·麥克唐納的《尋回原生態英國和瀕臨絕種的生物》( Rebirding: Rewilding Britain and Its Birds ):一部清晰而詳盡的著作,關於如何尋回英國失去的野生動植物,同時使鄉村經濟迴歸。這兩本書前者由一位成熟作家和一位知名藝術家共同完成,後者則由一位年輕的後起之秀創作——可以並且應當是能夠共存的,如此才能保證“新自然寫作”的包容和多樣性。
在《水上日誌》出現時,長期以來主導着非虛構類作品的傳統旅行寫作正在走向衰落,因爲讀者不再需要作者高高在上地帶領他們領略某處,他們自己就可以去參觀和親身體驗。同樣,“新自然寫作”也必須不斷適應新的挑戰,纔不至變得對讀者而言無關緊要。
但在迎接挑戰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需要記住一件事:在一個日益分化和不寬容的世界中,真正的鬥爭並不在我們之間,而是要反抗那些追求特權、財富和權力的人,他們試圖摧毀我們如此珍視的一切。
(來源:界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