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時間9月18日,特朗普發表聲明,對另外2,000億美元進口自中國的商品徵收關稅,9月24日開始啟動。中國針鋒相對,等比例反擊,對進口自美國的600億美元商品加徵關稅。
商務部在20日的新聞發布上表示,美國第一輪500億美元清單中,牽涉到的外資企業佔比達6成,本次2,000億美元商品,受影響的外資企業可能會占到近50 %。
在貿易戰的預熱階段,國內就有觀點稱,中國與美國是相互依存的,中國企業與美國企業處在同一條「鏈」上。中國有很多外資企業,所以,貿易戰不會爆發。現在來看,這種觀點錯了。
還有觀點稱,按照美國征稅商品的清單,尋找對應的「K街說客」,去白宮遊說,給特朗普政府施壓,希望美國網開一面。
在美國製裁中興通訊的時候,更有觀點稱,中國可以拿通用汽車開刀,予以反擊,這樣通用就破產了,直接波及到通用美國公司5萬名員工的就業。
我們認為,這些都是典型的「自以為是」的觀點。實際上,美國當局不是不清楚對中國征收關稅會影響到在華外資企業(美資企業當然是受影響最嚴重的),而是不在意。甚至可以說,外資企業也是他們的目標之一。
直接打擊中國企業自然是美國征收關稅的題中之意,但為什麼要打擊在華外資企業?
曾負責中國事務的美國助理貿易代表雷明(Claire Reade)指出,即使雙方能夠達成某種協議,但美中關係已呈現出質的惡化,美國對中國的不信任和顧忌在不斷加深,美國對中國的整體戰略已經從接觸轉變為遏制。
她說:「我的直覺是,本屆政府正在做的一些事情就是把跨國企業在中國的'根'拔出來,讓它們轉移到中國以外的地方去。」雷明的這句話才是核心,可以把特朗普政府的一系列經濟政策串聯起來。
「貿易戰」始於特朗普減稅
現任特朗普貿易與製造業政策助理、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主任彼得•納瓦羅,在2015年出版的《臥虎》一書中明確指出,美國的企業所得稅太高。
與此同時,中國卻在執行稅收優惠措施,這導致大量美國企業將工廠搬出美國。企業流失,一方面導致工人失業,另一方面導致技術和知識產權的流失。
其結果就是,美國的技術領先地位在不斷下降,而中國卻在新興科技領域,如互聯網科技一一實現了趕超。所以,他大力提倡降低企業稅收,吸引在中國的製造業回流美國,這既可以維護美國的技術領先地位,又可以增加美國的就業。所以,特朗普推動的「歷史性」減稅方案,本就是納瓦羅所稱的「經濟戰爭」的一項舉措。
值得注意的是,個人所得稅,而非企業稅,才是美國政府稅收收入的主體。美國政府稅收收入由聯邦稅收、州政府稅收、地方稅收三部分組成。三級政府稅制相對獨立,稅收收入比重大約維持在6:2:2。
2016年,個人所得稅在聯邦稅收收入中的佔比為47%,其次是社會保險稅(佔比34%),企業所得稅佔比只有9%左右。特朗普稅改最為顯著的內容是,將企業所得稅稅率從35%降到21%。由於企業稅佔比較小,大幅降低企業稅,即使稅基不變,對聯邦政府的稅收影響也不大。
更何況這項措施對美國本土企業是重大利好,企業收入增加,稅基也會提高。更為重要的是,它對全球企業產生的「黑洞效應」,在邊際上會吸引大量企業流向美國,進一步擴大稅基。美國《財富》雜誌近日報導稱,部分在華組裝的美國企業開始撤回美國生產,著名的台灣芯片企業台積電也已啟動在美投資擴廠計劃。
另外,根據新的稅法,美國對跨國企業回流美國的現金一次性徵收15.5%稅率,非現金或非流動資產為8%,而以前的稅率為35%。這又會對美國的跨國企業盈餘資金產生「黑洞效應」,兩者是一體的。
綜合美國經濟分析局和美國稅務總局的統計數據、以及美股上市公司的財報披露,美國企業海外存留的利潤總量約3萬億美元以上。其中,現金與等價物約1.1萬億,這一部分由於流動性好、容易變現,因此相比廠房設備等其他形式存留利潤更可能回流。根據美國統計局的最新數據,2018年第一季度美國企業匯回接近3,400億美元股息紅利,二季度約為1,700億美元。而在2018年以前,每個季度平均不到500億美元。
加徵關稅是往外「逼」企業
如果說減稅是在將全球的企業往美國「吸」,那麼對中國商品徵收關稅就是將在中國的企業往外「逼」。
毋庸置疑,美國的主要目標是中國。迄今為止,關稅覆蓋面已經達到2,500億美元。特朗普在最新的聲明中稱,如果中國繼續反擊,將對剩下的2,670億美元商品繼續徵收關稅。
所以,不出意外,美國將會對進口自中國的所有商品(部分免稅)徵收關稅。這將大大提高中國出口商品在美國的價格,降低其在美國的競爭力,使其慢慢失去美國市場。
對於那些以美國為主要銷售來源的企業而言,要么尋找替代市場,要么開發國內市場;第三條路,就是遷往美國。需要注意的是,美國已經通過FIRMMA法案,強化CIFUS權威,收緊了中國對美國的投資。所以,第三條路可能只限於在華的外資企業。
對於那些找不到替代市場的中國企業,大概率只能破產,或者利潤銳減。而那些在中國生存不下去的外資企業,則會撤離中國。對於特朗普而言,他當然是希望都遷往美國,這就是減稅的目的。但即使不遷往美國,只要能遷出中國,徵收關稅的目的也達到了。
特朗普上台之後,外資巨頭已經在慢慢撤離中國,貿易戰更是加快了外資撤離的步伐。目前來看,韓國和日系企業最為顯著。韓國三星產業鏈大舉遷往越南。2018年才剛剛拉開序幕。世界500強之一的日本日東電工公司,宣布關閉蘇州工廠,撤離中國。
除此之外,尼康、松下、夏普、東芝、飛利浦、索尼、霍尼韋爾安防、蘋果、希捷都已經加大撤退的力度。最新報導稱,在華日資企業有意向撤離中國的比例高達60%。
而最令中國自豪的是中國產業鏈的完整齊備性。以蘋果公司為例,全球200多家供應商中,中國占到83家,佔比達43%,且裝配工作基本都是在中國完成的。所以有一種說法,蘋果就是家中國公司。所以有觀點稱,蘋果離不開中國。基於同樣的邏輯,其他許多企業也離不開中國。
筆者認同,短期內是很難撤離中國,但這個過程會漸進展開,就像當初外資企業來到中國一樣,也是慢慢發生的。現在和將來所做的只是走回頭路,或者在越南、印度等國複製曾經走過的路而已。
選擇中國,還是美國?
從經濟層面來看,企業選址,考慮的是未來的成本-收益對比,只要撤離中國的收益大於機會成本,那麼它們就會選擇離開。那麼,曾經吸引外資來華建廠的成本優勢是否仍然存在?
隨著改革開放和城市化的推進,中國勞動力成本已經大大提升,美國與中國勞動力成本差距已經縮小到2.57倍。按照65歲以上人口比例超過10%來算,中國自2011年就進入老齡化社會,勞動年齡人口(15-64)佔比在2010年達到頂峰(74.5%)之後便一直在下降。所以,人口紅利已經消失了,中國的勞動力成本還將繼續上升,中國勞動力成本優勢還將繼續消退。
對許多企業而言,更為顯著的還不是勞動力成本,而是土地成本和稅收。據社科院劉煜輝教授的數據,中國土地成本是美國的9倍。據天津財經大學李煒光教授的測算,中國企業的綜合稅率接近40%,所以他將其稱為「死亡稅率」。
關於中美企業稅收負擔的比較,國內爭論比較多,大多是因為統計口徑和稅收體制的差異導致的。對這個問題有切身感受的,仍然是企業自身。
玻璃大王曹德旺將企業搬至美國,受到輿論廣泛關注。在接受采訪時,他曾表示:「中國製造業綜合稅負跟美國比的話,高35%」。這就是企業的真實感受。隨即,國家稅務總局稅收科學研究所所長公開表示,中國宏觀稅負水平總體較低,並引述IMF統計口徑稱,2012——2015年中國宏觀稅負接近30%,遠低於發達國家平均水平(42.8%),也低於發展中國家平均水平(33.4%)。
爭論的背後,是中美稅收體制的差異,即「流轉稅」與「所得稅」的差異。中國企業的稅收,主要發生在中間環節,所以又被稱為「間接稅」,而美國主要是「所得稅」。所以,宏觀統計口徑大大低估了中國企業的稅負。
有趣的是,美國在切切實實地減稅,中國卻在一如既往地喊著整體上不增加稅負,或者實施更大規模的減稅、更明顯的降費。只是從結果上來看,稅收增速年年超過GDP增速,超過居民收入增速,超過企業利潤增速。
根據稅務總局的數據,今年上半年稅收收入81,607億元,同比增長15.3%。其中,個人所得稅收入8,127億,同比增速20.3%,已經超過2014年全年的收入。而上半年的GDP同比增速只有6.8%。
反擊美國是遠遠不夠的
主導美國經貿政策的是貿易代表萊特希澤、總統貿易與製造業助手納瓦羅、商務部長羅斯和財政部長姆努欽。前三者為強硬的鷹派,姆努欽的態度稍緩和。他們一致認定中國通過不合理的手段,掏空了美國的製造業,導致大量製造業就業崗位流向中國。
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中國還竊取了美國的知識產權和技術。對納瓦羅而言,製造業是美國的根基,是美國軍事實力的後備力量。身為「製造工廠」的中國,給美國帶來了極大的威脅。
所以,美國發動貿易戰的目的,就是要徹底逆轉這個過程,讓企業撤出中國,從而達到遏制中國、維護亞太和平和美國全球地位的目的。
我們認為,反擊美國是應該的,但這遠遠不夠。一方面,最為重要的自然是鞏固國內經濟基礎。從最新的政策來看,決策層仍然在寄希望於地方政府和基建投資。
但我們認為,調動企業,特別是企業主體中民營企業的活力,才應該是政策的落腳點。而只有切切實實地降低企業稅負,才是正確的舉措;另一方面,還應該加強與其他經濟體的經貿聯繫,降低貿易壁壘,擴大開放。
企業,主要是製造業,既包括中國本土的製造業,也包括外資在華企業,才是中國經濟韌性的來源。能否消化本輪貿易戰的負面影響,關鍵在於能否保住和留住企業,這關係到未來中國經濟增長和技術進步的潛力。
撰文:評論員邵宇、陳達飛
原文:
https://cn.apdnews.com/business/888195.html
相片:亞太日報,互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