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我的奮鬥》陷入爭議的克瑙斯高前妻“在書寫中找到自由”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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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實施社交隔離前,琳達·博斯特羅姆·克瑙斯高正坐在倫敦一家咖啡廳角落的桌子旁。這位女子纖瘦白皙,面色嚴肅,穿着乳白色高領襯衣,像極了易卜生戲劇裏的人物。不僅是她的容貌——在成千上萬讀過她前夫的作品的讀者看來,博斯特羅姆的生活和許多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女性一樣,充斥着黑暗、家庭的雞毛蒜皮以及心理的起伏戲劇。但這一次,這位瑞典詩人兼作家則表示,她不想再充當別人小說中的一個人物了。“我正在找尋自己的語言,這種感覺很美。我享受到了自由。”

她的前夫就是挪威作家、六部自傳體小說《我的奮鬥》的作者卡爾·奧韋·克瑙斯高。他的作品在過去十年中轟動世界文壇。讀者們深諳與他生活相關的一切——從克瑙斯高最愛的香菸,到父親酒精中毒導致的死亡,一一詳述。書中還披露了博斯特羅姆跌到谷底的時分,以及兩人最爲親密的瞬間。當我們面對面坐下時,我的感覺是,我對這個女人的瞭解,比對自己的閨蜜還要多。

我知道博斯特羅姆在二十多歲的時候曾試圖自殺,我知道她有嚴重的躁鬱症,和父親如出一轍;我知道她在疾病中的掙扎與困擾,以及《我的奮鬥》最後一部中講述的,她所承受的精神崩潰。她與克瑙斯高在購物和育兒方面爭執不下,家務從不是她的拿手活兒。“她的眼光總在別處,從不努力改善任何東西,永遠只曉得抱怨、呻吟、悲嘆,”克瑙斯高在書中如此寫道,有書評人不禁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作家,纔會在出版的著作中如此書寫自己的老婆呢?”

在那個時候,克瑙斯高的一些家庭成員已經與他劃清了界線,但博斯特羅姆還是對他不離不棄,捍衛他的寫作自由。那麼到了今天,離婚三年後,成爲了前妻的博斯特羅姆又如何看待此事呢?

“我與書中所言已經和解了。但現實中,我依然對他筆下的文字怒不可遏,”她表示,“同爲作家,我尊重他的權利。他可以將自己的生活轉化成寫作素材。客觀來說,我認爲他的這一系列小說非常優秀。但從個人角度看,知道他原來如此看待我,我就氣不打一處來。他的眼光如此狹隘,只能看到自己所願意着眼的東西。現在,我猜想也許他和許多男性作家一樣,無法真正書寫女性的故事。”

上世紀八十年代,博斯特羅姆正是豆蔻年華。她的母親英格麗·博斯特羅姆曾是瑞典劇院裏紅極一時的明星,小琳達曾經也夢想着和母親一樣,成爲一名演員。然而最終她沒能如願以償進入表演學校,卻也因此開啓了另一道門——她在文學院校嶄露頭角。“彷彿這就是我的命運,”她回憶道。

1999年初見克瑙斯高時,博斯特羅姆已經是一位小有名氣的作家。在他們婚姻的早期階段,她發表了一些短篇故事以及長篇小說《太陽神災難》( The Helios Disaster )。然而四個孩子接踵而至,疾病也不幸降臨。克瑙斯高引發的巨大關注、憤怒與正義席捲,如同高牆,擋在了她的寫作事業面前。

法蘭克福書展上,簽名售書的卡爾·奧韋·克瑙斯高 圖片來源:Armando Babani/EPA

在這之後,她接連出版了兩部小說。《歡迎來美國》( Welcome to America )構思獨特,情節令人震驚,講述了一個拒絕開口溝通的年輕女孩的故事,在書中讀者可以看到這位作家童年的影子。這部小說獲得了瑞典的奧古斯特圖書獎。另一部小說《十月的孩子》( October Child )自傳痕跡就更爲明顯了。這本作品在去年秋天出版,最終一步步讓她結束了與克瑙斯高的婚姻。

《十月的孩子》的背景設置在博斯特羅姆崩潰後所入住的精神病院。四年間,她一直在這裏進進出出。在書中,她描述了婚姻行將就木之時,使自己備受折磨的電擊療法。在那個階段,她病入膏肓,不得已接受了這種“喪心病狂”的治療。在她的描述中,電擊療法就是一種虐待。“醫生總說,一切都會好的,就像重啓電腦一樣,”她話鋒一轉,“但他們並不確定,他們找不到準確的語言去描述。”博斯特羅姆相信,她的許多記憶都在這個治療中丟掉了。“有的記憶最終還是浮現了,但絕不可能全部失而復得,”她表示,“寫作這本書有所裨益。”

博斯特羅姆最早在26歲的時候發現自己患有雙相情感障礙,父親的精神狀態也讓她的童年困擾不堪。他是個酒鬼,同樣也有躁鬱症,行爲陰晴不定。成長過程中的大部分時候,她總是靜默不語。“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和父親離婚了,她是我的全部,”博斯特羅姆回憶說,“我有種感覺,自己必須好好照顧媽媽,儘量不添麻煩,這樣她纔會留在我身邊。我似乎從來都不能說出自己的感受,必須保持沉默。”

父親可以隨時來看自己的兒女。大多數時候,他會在夜裏造訪。博斯特羅姆印象中,“父親在情緒良好時是很可愛的,但有的時候,他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在他精神狀態不穩定時,我覺得他十分可怖。”在《歡迎來美國》中,埃倫的父親會強迫她整夜坐在同一個地方,聽他最愛的歌,直到女兒尿褲子。“這都取材於現實,”博斯特羅姆說。

琳達·博斯特羅姆·克瑙斯高:“很長一段時間裏,每當人們看到我,第一反應就是:啊對了,卡爾·奧維。啊對了,躁鬱症。我希望改變這種看法。” 圖片來源:Antonio Olmos/The Observer

因爲父親的陰影,她童年的大多數夜晚都待在劇場中,看母親排練和演出。“那兒是最安全的地方,什麼都不會發生。我明白,如果他來劇場的話,在門口就會被攔下來。而在家裏他可以順着排水管爬上來,破窗而入——這種事他幹了不少。而母親從未報警,也沒有求助社會服務。她不希望外人摻合進我們的家務事。”

診斷出和父親患有同樣的疾病,博斯特羅姆感覺如何? “我害怕極了,直鑽骨髓的恐懼,”她說,“因爲我知道自己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醒來就睡不着,想法一個接一個蹦出來,你總想做一些正常人不會觸及的奇怪事情。你會沒日沒夜地在城市中游蕩,到處結識新朋友,但其中有些人遠非善類。瘋子有時候會顯得十分迷人。如果你在我清醒時遇到我,也許會覺得我狀態不錯。有時候我自以爲情緒不錯,但經驗告訴我恰恰相反,也許此時我正處在崩潰邊緣。這就是我所在的終身監禁。”

到了今天,博斯特羅姆的生活可以走上坡路了,起碼在新冠疫情期間還不錯。她的兩部小說在瑞典廣受好評,《十月的孩子》將於明年春天在英國和美國出版。今年年初,她也搬到了倫敦,以便距離孩子們更近一些。他們中最小的只有6歲,年紀最大的16歲,與父親和他的新伴侶生活在一起。博斯特羅姆則在泰晤士河郊區安了新家,住所綠樹成蔭。

她對搬家後的新生活有什麼期待呢?“靜觀其變,”她說,“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在人們眼中,我是一個獨立的人,一個作者。在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裏,每當人們看到我,第一反應就是:啊對了,卡爾·奧維;啊對了,躁鬱症。我希望改變這種看法。”

本文作者Lisa O'Kelly系《觀察者報》圖書副主編。

(來源:界面新聞)